“當(dāng)然是上策了，本官向丘使君進言，丘使君與都頭商議之后，都覺得南下嵐州更為妥當(dāng)。”

    “妥當(dāng)”這個詞用得比較精妙。北上云州，沒吃沒穿，赫連、契芯兩部是友是敵還很難說呢。萬一人家瞅準(zhǔn)機會火拼了天德軍，然后撒丫子跑路，你占豐州，我占振武，與沙陀人連成一片，互相呼應(yīng)，你找誰說理去？退回振武軍乃至豐州更不可能了，首先監(jiān)軍就不敢同意，其次大伙出來打生打死，沒撈到任何功勞和財貨，就這么回去？所以，南下嵐州幾乎是唯一可行的選擇。就連理由都是現(xiàn)成的，援救岢嵐軍！

    “宋判官，都頭有決定了嗎？”邵樹德悄悄靠近了，低聲問道。在軍中廝混多年了，他也知道有些事情不能亂講，有些消息不能亂傳，楊修的故事太出名了，邵樹德可不想落得這么個結(jié)局。

    “都頭傾向于南下嵐州。”宋樂繼續(xù)“亂傳消息”，只聽他說道：“昨日，郝都將已派斥候南下草城川（注釋3），探查軍情，這兩日應(yīng)該就有消息傳來了。”

    草城川離朔州約160里，行軍的話差不多八天就可以到。草城川以西有遮虜軍城，曾經(jīng)被李克用攻破過，不過在李退走后，潰兵們又跑了回去，將其控制在手中。南邊約百里就是岢嵐軍城了，前陣子剛被李克用攻過，不過士兵們抵抗頑強，只讓其攻破了外城。當(dāng)然現(xiàn)在看來，李克用可能并沒有真心想強攻這座軍城，而是圍點打援，真正目標(biāo)是前來解圍的河?xùn)|、忠武等鎮(zhèn)士兵，最后他得逞了，兩鎮(zhèn)兵馬大敗，代北北面行營招討使兼河?xùn)|節(jié)度使曹翔驚懼之下退回晉陽，威望大跌。

    士兵們其實很現(xiàn)實的。曹翔帶著昭義親軍赴晉陽上任，擔(dān)任天下三大名鎮(zhèn)之一的河?xùn)|節(jié)帥，一上來就厲行軍法，快刀斬亂麻，通過殺伐穩(wěn)定住了局面。但士兵們的不滿也在積累著，此番洪谷兵敗，曹翔即便逃了回去，怕是也再難掌控局面了。聚集在晉陽的昭義、忠武、河陽、義成、義武等外鎮(zhèn)兵馬能聽他的就有鬼了，甚至就連河?xùn)|本鎮(zhèn)兵馬估計都指揮不大動。

    慘，真是慘！

    九月初九，果如宋樂所說，都頭郝振威召集諸將議事，以缺糧為由，決意率軍南下草城川。監(jiān)軍使無異議，其他人也無可無不可，于是就這么定下了。

    初十一大早，諸軍收拾行裝，依次撤退。作為監(jiān)軍使的護軍副將，邵樹德他們不是第一批離開的人，因此在營內(nèi)吃完中飯后，他們才跟在第二批出發(fā)的主力中行軍。此時營內(nèi)仍留有部分兵馬，監(jiān)視朔州城內(nèi)的情況，薛志勤似已破膽，又或者害怕有詐，未敢追擊，這倒方便了天德軍的行動。

    前往草城川的行動一切順利。此時李克用的主力已回兵代州，正與朝廷兵馬對峙。他現(xiàn)在的壓力仍然比較大，北面的老巢云州、朔州皆有唐軍攻擊，東面的蔚州也面臨幽州鎮(zhèn)兵馬的襲擾，指不定啥時候就會演變成大規(guī)模的戰(zhàn)爭，可能只需朝廷第二份旨意抵達范陽吧。因此，他們現(xiàn)在真的很難抽調(diào)出多少機動兵力，每一名士兵都十分寶貴，必須集中起來使用。而這，或許正是天德軍南下這幾天來，一路上只看到小股李軍兵馬的緣故，他們更多的是起監(jiān)視的作用，而不是襲擾或攻擊。

    九月十六，天德軍半道突然改變行軍方向，直撲寧武縣而去。這個縣是朔州治下的，但是否掌握在朝廷手里，誰也說不準(zhǔn)。不過天德軍的武夫們也管不了這么多了，直接派出兩千余精兵，將這座兵力薄弱到可憐的縣城給拿了下來。

    武夫進城，可想而知是個什么德性。即便有將領(lǐng)約束，軍漢們不敢傷人，但劫掠一番卻是難免的。財貨、糧食、牛羊，武夫們什么都要，面對著高舉的屠刀，寧武縣的紳民們明智地選擇了不抵抗，任由他們拿去僅有的生存物資。這些日子以來，李國昌的兵來過，劫掠一番，現(xiàn)在朝廷的兵也來了，照樣劫掠一番，這個世道還他媽的有好人嗎？

    九月十七，因為害怕李軍突然出現(xiàn)，劫掠了大量財貨、糧食的天德軍又出發(fā)了。他們朝西南方進發(fā)，一面保護著輜重，一面密切關(guān)注著周邊局勢，就這樣走走停停，到九月二十三日的時候，終于抵達了草城川西緣的遮虜軍城外。

    城內(nèi)有寥寥四百多兵丁，宛如驚弓之鳥一般，看到有大軍前來，立刻撒丫子跑路。直到天德軍派游騎追上，向他們道明自己這邊是朝廷兵馬，這些混蛋才又跑了回來，并第一時間哭訴李軍的兇殘，他們拼死奮戰(zhàn)，最終獨木難支云云，順便再討要點糧食，大伙實在餓壞了。

    遮虜軍已經(jīng)廢了！這是邵樹德見到這些人時的第一感覺。這支部隊的設(shè)立，本來是為了抵擋從云、朔之間南下，抄掠河?xùn)|腹地的草原騎兵的，結(jié)果被李克用一打，居然成了這副模樣。不，或許在李克用過來之前，他們就已經(jīng)不行了吧，李克用久在大同軍任職，對這些人應(yīng)該再清楚不過了，不然也不會第一個拿他們開刀。

    天德軍，可不能成為遮虜軍這番頹廢模樣，當(dāng)引以為戒！

    注釋1：馬邑川，今恢河。

    注釋2：嵐州，隸河?xùn)|鎮(zhèn)，轄宜芳、靜樂、合河、嵐谷四縣，治宜芳（今嵐縣）。

    注釋3：草城川，遮虜軍城、岢嵐軍城、寧武縣之間的三角地帶，因河流縱橫，水草豐美、物產(chǎn)豐富，向來是北方游牧民族南下要道，唐代置岢嵐軍于此“當(dāng)賊通路”。北宋時，這里乃與遼國的邊界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