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時分，

    蒙蒙白霜覆蓋著萬物，使得人間大地沉寂而無言，冰冷的仿佛一具仰望天穹的尸體。

    這幾天的時間，他再度確認了一下呂雉的身份和狀態，在確認沒有問題之后，他想確定呂雉的心意。

    選擇前者，她可以在姑獲山城里享盡榮華和清靜。

    活在這里，尤其是作為和整個山城崇拜的龍密切相關的女人，能活的非常舒服。

    因為...那意味著她需要搬入芥子世界，成為芥子世界的常駐民。

    如果夏極死了，神魂俱滅了，那么...即便他死前再怎么把芥子世界藏好，也會被發現。

    夏極活著的時候，沒有他的同意，芥子世界沒有任何人可以進出，但若是他魂飛魄散了，那么...就不一樣了，殺死夏極的存在肯定會發現并好奇芥子世界這等至寶，然后試圖煉化。

    若是夏極安安穩穩地待在泰山哪兒都不去，那沒什么問題。

    樹欲靜而風不止。

    若不居安思危，那么等來的將會是隨時可能落下的達摩克利斯之劍，屆時悔之晚矣。

    所以...他的路很危險，所去的地方，會越來越危險，這種危險是無法想象，無法預測的，就如同他之前那一次又一次的花式死去。

    強者和弱者的區別，不在于前者可以秒殺后者，而在于...后者被秒殺了，可是卻不知道怎么被秒殺的，即便你告訴了后者，后者還是很茫然。

    今后的夏極就是會和這些力量去斗爭，并且去擁有這些力量。

    那么...

    所以...他帶來了虞清竹。

    如果他來說的話，呂雉很可能會礙于情面，而直接選擇后者，這不是他想看到的。

    ...

    薄紗般游離的霧氣里，一座座房屋都如在仙境之中。

    裊裊茶香與云霧纏在一遭，窗前的水仙剛剛盛開，濃烈的花香飄揚在這人間安靜的邊角小城，此番比之皇宮，自有獨特的美和意境。

    呂雉很珍惜，也很感激。

    可是，她很知足。

    不會。

    此時...

    三女抬頭，她們看到了站在門前的先生，也看到了先生身旁的白衣女子。

    而那白衣女子...三女也知道是誰。

    院落里，只剩下三人。

    奇怪的是，呂雉沒看夏極，她看著虞清竹。

    因為夏極的關系，兩女早就知道對方的存在。

    她們完美地“分割”了夏極。

    之后呂雉爭霸天下，幕后稱帝，權勢滔天的時候，虞清竹則是在苦修。

    虞清竹幽居芥子世界，一心修煉，也不太清楚外面世界的變化，只是隱約知道眼前這女人曾經是雄霸天下、開創了新朝的女帝。

    虞清竹的天賦恐怖無比，這一點僅從桃花山莊存在噩夢虞清竹就可以看出，她是“天道欽點”的天驕，在芥子世界苦修的這些年也完全可以看出她那開掛般的天賦。

    呂雉則是在陰謀陽謀里洗盡鉛華、全身而退，更曾無數次操縱大局，坐鎮一方，看似是常常遭遇敗勢，但若仔細想想她所面對的局，就可以明白“她沒有全軍覆沒就已經是很強了”。

    兩女，一武一文。

    擅長之事也截然不同。

    但是，她們卻因為一個男人而聯系了起來。

    呂雉通過虞清竹，知道了先生過去的事，還有小時候的事，知道了那么強大的先生也有曾經有弱小，被嘲笑為“繡花枕頭”的時候，甚至第一次外出就功力全廢而不得不隱居到后山的事情。

    這實在太奇妙了。

    不過，正是知道了這些過去，夏極在她心底變得更為完整和真實了。

    她也很是震驚...

    化作先生站在呂雉身邊，幫她上位，又化身龍武王以一己之力鎮壓天下，隨后再度急流勇退，做了許許多多事。

    先生好像和她們活在完全不同的世界里，無論是力量還是視野，盡皆不在同一層面上。

    兩女聊著聊著，發現了彼此的性格互補，再加上夏極的緣故，很快變得親密起來，一副要發展成好閨蜜的架勢。

    她雖曾是女帝，但卻不再自持身份，而是稱呼虞清竹為姐姐。

    呂雉奇道：“什么殺劫？”

    可是...他需要羈絆。

    這樣的羈絆必須很強大很強大才可以，他想你和我們一起成為這羈絆之一。

    呂雉道：“所以，他擔心我礙于情面，違心地答應他，是嗎？”

    呂雉停下腳步，仰頭看著天空：“先生錯了...”

    “我...從一開始就已經選了。”

    我一生雖短暫，但所經歷之事卻是前無古人，在這般的風暴里，多少人憎恨我，多少人詛咒我，我權勢滔天時無人冒犯，皆是垂首低頭，叩拜如馴服之獸。

    入得風暴，卻能安然歸來，此皆先生所賜。

    便是死亡，便是連轉生都不可得，呂雉也心甘情愿，絕不后悔。”

    兩女并沒有立刻回去，而是開始了聊天，聊一些彼此的生活習慣，喜好之類。

    聊到后來，兩女已經無所不聊了。

    她們準備先返回了，然后在今后的朝陽與暮色里，飲茶聊天。

    她們必須返程。

    虞清竹忽地問：“呂妹，我不明白...他為什么要娶那三個魔女為妻...”

    她洗盡鉛華，全身而退，可從另一個角度，也是一種升華。

    所以，她有了猜測。

    所以只是道：“虞姐姐，無論如何，我們相信他，支持他就是了...”

    沒多久，遠處的邊城小屋已在眼前。

    其實，她的推測是...先生既已不再是人，甚至連人性都需要羈絆來維持，那么...喜愛之人又豈會再是人類的女性？

    此其一。

    先生需要羈絆。

    可即便真是這樣，也無所謂。

    諸多思緒閃過，她已走到夏極身邊，柔聲道：“先生，我愿意。”

    呂雉道：“永世不悔。”

    ......

    魔呂雉被特殊鐐銬鎖著四肢，關押其中，顯得極其虛弱。

    但，魔呂雉像是瘋了一樣，只要感到夏極走入山洞，就開始謾罵。

    哭完了又求饒，讓夏極原諒她。

    若不是她的軀體是天人之軀，怕是早就被自己折騰死了。

    對于魔呂雉的這種情況，夏極也大概了解一些。

    可是，呂雉一直在反抗她，導致兩邊的神魂并未融合在一起。

    主神魂和衍生神魂的關系，很奇特。

    她提取了呂雉的陰暗面，然后又在魔氣的影響下，而形成了衍生神魂。

    呂雉是痛恨魔呂雉，但世上也沒有人比她更了解魔呂雉。

    兩旁值守的傀儡讓開，

    滴答，滴答的聲音傳入耳中。

    隨著走入山洞的深處，陽光從一處窟窿射落而入，照明了洞里的一個幽幽的深潭，譚中似乎還有在冷水里游動的魚兒，不是從水下冒頭，青色魚尾拍打出圈圈細密的漣漪。

    一個肌膚雪白無暇、只著寸縷的美麗女子正被鐐銬鎖著。

    濕漉漉的黑發如水草般從面頰上鋪下，而縫隙之間，露出一只又怨毒又恐懼的瞳孔。

    那顆瞳孔猛然大睜，仔細地看去。

    那是一個裹著白色斗篷，手握書卷，面色恬靜的女子。

    魔呂雉開始瘋狂地搖擺腦袋，把遮在臉前的頭發全部甩開，然后瞪大雙眼看著眼前的女子。

    “還給我！！”

    “真漂亮，真是太漂亮了！！！”

    她瘋狂地大喊著。

    后土看著這瘋狂的女子，心底也是有些好奇。

    看來這次還會無功而返吧？

    但想要從神魂里直接讀取信息，這事兒太難，可是...如今魔呂雉這副發瘋的樣子，即便她說了信息，又真的可以相信嗎？

    “后土大人，您可以先出去一會兒嗎？”呂雉忽然開口。

    “感謝后土大人。”呂雉很溫和地道謝。

    空曠的山洞里，只剩下兩人。

    滴答...

    魔呂雉也不叫了，和呂雉四目相對。

    魔呂雉那一雙布滿血絲的雙瞳惡狠狠地瞪著她。

    魔呂雉一言不發。

    呂雉忽然道：“你已經被魔龍拋棄了。”

    因為，她的所有想法，呂雉都知道，她不需要辯解不需要否認，辯解和否認都沒用。

    在之前，你靠著對魔龍的瘋狂信仰，而支撐住了這股不自信...但現在，其實你的信仰已經沒了。”

    呂雉道：“你知道呂產嗎？

    魔呂雉問：“呂產...怎么了？”

    不待回應，呂雉繼續道：“已經確定了，那是距今至少數萬年前的靈魂，是一個名為秦玄天的皇帝的神魂...你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嗎？”

    呂雉道：“你猜到了，可是你不愿意承認。那我來幫你說出來...從一開始，你就是棄子，一個被臨時利用，用完就丟的棄子。

    等到你為祂開辟了疆土，穩定了局勢，祂就讓祂自身的嫡系降生，從而將你貶去了教會做些無足輕重的事。

    魔呂雉神色變得極其煎熬，她嘴唇動了幾動，想反駁，但卻無話可說。

    呂雉繼續道：“其實，我是恨你，非常恨你。

    你從我身上生長而出，也將我所有的陰暗面全部取走了...

    你說讓我不要憎恨你，因為其實我亦是這般惡毒。”

    她似乎根本沒想到面前的女人會說這種話，更是陷入了沉默，眸色之間更是有些觸動。

    這樣吧，你若是能夠幫他對付魔龍，只要能夠真正的傷及魔龍，那么，我愿意和你重新融合為一體。”

    緊接著，她本能地瘋癲地大笑起來：“你知不知道，他已不是人類，你所有的付出，所有的犧牲，都只是...”

    呂雉打斷她，緊接著道，“我愿意。”

    呂雉再次打斷她，“他盜取了紫薇諱魙印。”

    短暫的沉默后，她爆發出嘶吼：“不可能！絕不可能！”

    于是，嘆息道：“那就更危險了...跟在他身邊，你可能連死亡、甚至神魂俱滅都會成為奢求。”

    魔呂雉沉默良久，冷笑道：“幫助？你居然要我這么一個曾經囚禁你的人幫助你？”

    “你...”

    “妹妹嘛......”

    呂雉不會通過這種方式來欺騙她。

    這段時間，比起死亡的恐懼，她對自己的存在更是處于瘋狂地自我懷疑和否定中。

    現在，呂雉居然跑來對她說“你是我妹妹”。

    呂雉問：“怎么樣？愿意幫助他嗎？”

    山洞里，寂靜了很久。

    呂雉點頭笑了笑。

    她仰頭，看向深潭不遠處的窟窿，聲音悠悠。

    想來此時的山外，當是千山萬壑都披著這樣的晚霞。

    然而，那神色恬靜的少女并沒有理睬她，她瞳孔里映照著美麗的霞光，隨口道：“以后，我就叫紫霞。”

    但她稍稍沉默了一會兒，道：“算了，我一個人叫呂雉沒意思...你叫紫霞，我就叫青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