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人頭費(fèi)
一陣劇烈的嘈雜聲鉆進(jìn)查小刀的耳朵里,他不耐煩地揉了把臉,從網(wǎng)繩床上翻身躍下,推開艙門:“那姓蔡的有完沒完?他再叫人哭喪,叫弟兄們刻一塊木牌子掛上,上面寫八臂哪吒蔡明福,咱們也哭一哭他死鬼老爹!哭誰不會?”
天舶司的產(chǎn)業(yè)是世代家傳,蔡牽的父親蔡明福早年也是海上大梟,一直幫葡萄牙人做走私生意,半匪半商,有個諢號叫“八臂哪吒”,后來失蹤,有人說他是死在日本幕府軍隊(duì)的火槍下,更有甚者傳說是蔡牽弒父奪權(quán),謠言滿天飛。
李查經(jīng)營南洋這么久,自然早就聽人說過蔡氏這樁舊聞。
查小刀之所以發(fā)這么大火,是因?yàn)樽蛱焱砩蠘谴嫌性S多蔡氏家仆給天保仔燒紙錢哭喪,少男少女嚎哭抽泣的聲音隔著海水一直傳到紅旗幫的船上,吵得他一夜沒睡好。
蔡牽似笑非笑地轉(zhuǎn)過頭:“查兄弟,大清早就來挖苦我?我手下不少人都是疍家漁民出身,一向敬仰紅旗天保龍頭,他們自發(fā)祭奠,我是一概不知,虧我還好心幫你付人頭費(fèi)。”
“人頭費(fèi)?”
查小刀揉了揉頭發(fā),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岸邊站著約莫五六十個頭頂斗笠的陌生漢子。腳邊放著些香料,果酒之類的土產(chǎn),應(yīng)該是禮物。
薛霸上下拋著一只柑橘,嘴角含著一點(diǎn)冷笑,他身后的幾個紅旗水手在甲板上或站或倚,一副慵懶的模樣,隱隱有對峙的意思。
有意思的是,一旁的樓船上,幾名閻姓家仆也在貌似談笑間,把住樓船的各處,似乎和紅旗同仇敵愾。
蔡牽正和對方交涉,同他站在一起的,還有一人,一個包藍(lán)色頭巾,腰里別著白銅煙桿的老頭,衣著和那些陌生漢子大差不差,應(yīng)該是頭領(lǐng)一類的人物。
那老者見到查小刀,伸出左右手各以拇指直伸對齊,食指彎曲,其余三指直伸,指尖向上貼在胸前,行的是紅旗幫中人的禮數(shù),所謂“三把半香”
“安慶合剝皮鐘,見過查頭領(lǐng)。我曾在錢陀頭領(lǐng)的麾下任過舵手。與紅旗有一段香火情。不知道錢頭領(lǐng)這次來了么?”
查小刀面色緩了緩,依樣還禮。對老者的說法沒甚懷疑。過去每逢災(zāi)年,粵閩沿岸不少漁家子弟撐一桿竹蒿便來投奔紅旗,若是不如意想離開,或者落下殘疾不能出海,也大多能領(lǐng)到一筆安家費(fèi)用,他們行過還香禮,和大嶼山一刀兩斷,也有人干脆做了紅旗海盜在民間的耳目,知道紅旗幫的暗語訊號,并不稀奇。
“按大盟主和天保龍頭的號令,錢頭領(lǐng)已經(jīng)是一旗之主。奉命駐扎在澳門,老丈這次怕是見不到了,你剛才說什么人頭費(fèi)?”
剝皮鐘臉上有些為難,但是吞吞吐吐,還是說了個明白:“這是婆羅洲的規(guī)矩,自打明末便有了,為了島上華人團(tuán)結(jié)求存,我們安慶合,和九頭洪,老平,新十四平………一共十六家公司定了人頭費(fèi),凡是來婆羅洲上討生活的人,不論出處,必須選一家公司簽合同,繳納人頭費(fèi)。少則十幾兩錢,三五斛米,多則二十兩錢,八斛米,公司會給他一份合同和生計(jì),惹了麻煩,公司也會給他出頭。要是沒錢,也有活兒干,只是要從合同里扣。”
薛霸按捺不住,質(zhì)問道:“不知道寶船王林阿金當(dāng)初簽的是哪路合同,給哪家公司繳足了他林氏一萬余兒郎的人頭費(fèi)啊?”
剝皮鐘一抱拳,卻是凜然不懼:“林阿金在島上有三家礦場,一座造船廠,又是我們安慶合小董事楊壽昌的契爺,寶船王的字號也在十六家公司之列,當(dāng)然不用繳納人頭費(fèi)。十六家公司的董事們商議過,紅旗的各位弟兄是抗清義士,天舶司也和我們有多年的情分往來,所以兩家的人頭費(fèi),可以折半……”
蔡牽臉上似笑非笑,他轉(zhuǎn)了轉(zhuǎn)戒指,林阿金的樣貌在他心中一閃而過,他見查小刀直勾勾地盯著自己,故意作慷慨狀:“鐘老哥,紅旗的諸位弟兄幾月前才與官府惡戰(zhàn),想必現(xiàn)在手頭不寬裕,這筆人頭費(fèi),我天舶司樂意一并繳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