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6 當年真相(兩更)
大雨滂沱,街道兩旁的屋檐下擠滿了推著攤子的小販以及避雨的行人,偶爾有行人撐傘而過,但也很快收傘躲雨了一旁的商鋪中。
雨勢太大,路面濕滑,加上視線也受阻,是以車夫不敢行駛太快。
馬車上的景二爺剛掀開車窗,想看看誰家的馬跑這么快,就被那匹馬的馬蹄帶起的雨水濺了一臉。
景二爺可給氣壞了,他抬手抹了把臉上的雨水,合上車窗,挑開前面的簾子朝那匹疾馳而過的馬望去,只一眼他就給認出來了。
馬王大戰黑風騎的事早在擊鞠圈成為傳奇,但凡去關注擊鞠賽的人都知道天穹書院出了一匹吊打黑風騎的悍馬。
不過他仍是艱難地抬起清瘦的指尖,在輪椅的扶手上敲了一下。
若是兩下,則代表不是。
安國公抬起手,沾了沾扶手上的朱砂,用顫抖的指尖艱難地寫下一個字:“追。”
雨勢越來越大,饒是安國公府的馬也是一等一的良駒,可要追上馬王的速度還是十分不容易。
他們跟著馬王越走越偏僻,漸漸來到了一條蕭條冷清的街道。
昔日盛都最繁華的地方,車水馬龍,門庭若市,每日上門求見之人如過江之鯽,若是沒個拜帖興許十天半個月也進不去。
咚!
咚!
景二爺掀開簾子一望:“那個方向是……”
馬王遠遠地看見它,馬不停蹄地朝它奔過來。
馬王見它撞,自己跟著撞。
誰料黑風王竟然生生將馬王撞開了。
黑風王繼續用自己的頭、用自己的身體去撞門。
景二爺挑開簾子,雨水迎面打來,全澆在了他與安國公的身上。
景二爺的心里也有些五味雜陳,他看向黑風王,蹙眉說道:“那匹馬怎么回事啊?是瘋了嗎?再這么撞下去會死的!”
就在二馬打得不可開交時,車夫忽然叫了一聲:“國公爺,二爺!那邊有人過來了!”
他朝著軒轅家的府邸策馬而來。
是雨水太大,還是腦海中幻想太真。
就在這條街上,就在這座府邸前。
景二爺的呼吸都屏住了。
然而大舅子并沒有這么做,他來到兩匹馬的面前,制止分開了它們。
不是大舅子。
大舅子已經死了,是他親自給大舅子收的尸。
景二爺轉過頭,不讓大哥瞧見自己發紅的眼眶。
他的眼淚已經流干了。
景二爺抬手胡亂抹了把眼睛,壓下喉頭哽咽,語氣如常地說道:“是蕭六郎那小子。”
他的目光落在顧嬌的身上。
黑風王漸漸被安撫。
顧嬌靜靜地陪著它。
但這一刻,她垂眸抬手,捂了捂自己心口。
大雨中沖來幾名城防侍衛,他們是接到附近的百姓舉報,說有可疑之人往軒轅家的舊址去了。
城防侍衛不敢大意,于是趕來一瞧究竟。
他亮出了國公府的令牌,還算客氣地說道:“我和我大哥的馬受驚了,跑來了這里,那邊是我的侍衛。”
侍衛猜出了對方的身份。
他掂了掂手中的銀子,滿意地笑了笑,拱手說道:“雨這么大,確實容易驚馬,既然景二爺已經將馬找到了,那我們就先行告辭了。”
侍衛們走出老遠后,一名同伴道:“咱們要不要告訴上頭啊?”
同伴道:“但是剛剛那小子穿的不像安國公府的侍衛啊,他手里還拿著一桿紅纓槍,我第一眼看見,還當是軒轅家的鬼又回來了。”
那小子的確有幾分古怪,拿著紅纓槍的樣子像極了軒轅家的人。
他果斷搖了搖頭,拿出景二爺給的一錢袋銀子,笑道:“別想了,走,哥帶你們幾個喝酒去!”
景二爺繞過兩匹馬,來到顧嬌身邊,問道:“你怎么來了這里?”
“蕭六郎,蕭六郎!”景二爺拿手在顧嬌眼前晃了晃。
景二爺哼道:“原來你聽見了啊,那你還故意不回答。”
言外之意,等事想完了才能回答你。
“你的馬怎么回事啊?”景二爺指著黑風王問。
顧嬌沒解釋黑風王不是自己的馬,只微微搖頭,說道:“我也不知道。”
景二爺有傘,顧嬌卻無。
顧嬌扭頭望向大雨后的馬車。
顧嬌道:“好。”
馬王咬住黑風王的韁繩,也不管黑風王樂不樂意,反正拖著它一起。
馬車駛出了死寂的長街,右拐穿過一條巷子,來到另一條大一條大街上,又走了一段之后拐進了一個胡同,停在了一座小別院前。
顧嬌沒走那么深入,她只是停在了第一排房舍的廊下。
景二爺將自家大哥連人帶輪椅搬到走道上,兄弟倆的衣裳也有些濕了。
“穿我大哥的吧,這里除了我大哥的衣裳就……”只有他嫂嫂的遺物了。
下人給顧嬌找了一套安國公沒穿過的新衣裳。
景二爺換完衣裳從大哥房中走出來,看到的就是這一幕。
明明就很可氣好么?
“多謝。”顧嬌道了謝。
顧嬌去了隔壁。
……大多是罵景二爺的。
輪椅拿去擦拭晾干了,安國公坐在一張官帽椅上,他身側與對面都有椅子,景二爺二話不說一屁股坐在了大哥對面。
安國公眼神里透出殺氣。
安國公不能轉頭,這意味著他將看不見坐在自己身側的顧嬌。
“脈象確實比從前平順不少。”顧嬌說道,“國公爺恢復得不錯。”
顧嬌說道:“我一切都好。”
這是他力氣的極限了,風字的最后一筆都只寫了一半,額頭的汗水滲了出來,順著臉頰流下,滑入衣襟之中。
顧嬌卻明白安國公八成是認出黑風王了,她說道:“的確是韓世子的黑風王,不過我也不清楚它為什么會去了那里。”
“那匹馬是黑風王啊,還真是……”景二爺神色復雜地呢喃。
景二爺嘆了口氣:“這讓我怎么說呢?韓家的黑風騎你見過的,可你知不知道黑風騎原本不屬于韓家,是軒轅家一手馴養的?”
“你對燕國的事了解得倒是清楚。”
景二爺只是單純揶揄顧嬌,并沒覺著顧嬌會有什么居心,他接著說道:“三萬黑風騎里只能出一個黑風王,歷代黑風王都是雄馬,只有這個黑風王是雌馬。它是難產出生的,在娘胎里悶太久,出來后都快沒氣了。順便說一下,是我大舅子和軒轅大帥給它接生的,生完之后軒轅大帥就把它抱回去了。所以那匹馬,其實是軒轅大帥親自養大的馬。”
景二爺訕訕:“咳咳,我大哥的大舅子就是我大舅子!軒轅浩!”
景二爺一怔:“你連這都知道?”
不是,你身邊都什么人吶?這么能聊軒轅家的事的嗎?不怕被砍頭嗎?
“音音?”顧嬌喃喃,這名字莫名有些耳熟,好像也在夢里聽到過。
所以黑風王今天是回去找它的主人的?
顧嬌沉默了片刻,又道:“軒轅家真的謀反了嗎?”
景二爺繃緊了身子沒敢回答。
看著那個國公爺幾乎用盡全力寫下的“是”字,奇怪的是,顧嬌心底竟然沒有太多意外。
景二爺看著自家大哥抖個不停的手,心疼地說道:“大哥你別寫了,我來說我來說!”
景二爺定了定神,鄭重地說道:“沒錯,軒轅家是謀反了,不過軒轅家是被逼的,而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就是國師殿!”
景二爺冷哼一聲,說道:“那個狗屁國師給軒轅家算了一卦,說軒轅家的人里有紫微星命格,紫微星又稱帝星,只有一國之君才有資格擁有此命格,這是擺明了在說軒轅家有帝王之氣,試問哪個國君心里能舒坦?軒轅家為了證明自己絕無反心,毅然提出交出兵權。”
“軒轅厲攜長子打頭陣,先攻晉國大軍,一鼓作氣奪回三座城池,軒轅厲的二弟與軒轅厲的三子、五子率兵圍剿梁國大軍,所到之處,皆無敗績。久攻不下的兩國聯盟,被軒轅家打得落花流水,邊關百姓感激涕零,軒轅家撤兵時,全城百姓沿街相送。”
顧嬌替他說道:“除非他們全都死了。”
“軒轅家功高蓋主,國君心生忌憚,但又不能隨隨便便殺死他們,要成為上國也需要他們,于是國君想了一招,先麻痹軒轅家。軒轅皇后誕下皇女,國君立刻冊封其為太女,整整十多年,國君對太女寵愛有加,無微不至,對軒轅家更是有求必應。國君原本是想要養成軒轅家恃寵而驕的性子,奈何軒轅家家規森嚴,愣是沒干出一件出格的事。”
景二爺一噎:“咳咳,這倒是。”
景二爺撓撓頭:“啊,是這樣嗎?你說得好像有點道理。”
景二爺沉默了一會兒,握緊拳頭,神色復雜地說道:“具體什么事我也不清楚,好像是與太女有關。我大哥倒是知曉一二,可惜你也瞧見了,我大哥口不能言。”
景二爺悲憤地點點頭:“軒轅的權勢地位,兵權武功都令人眼紅。軒轅家不曾負天下,天下卻負了軒轅家。”
雨勢沒有減弱的趨勢,雨水叮叮咚咚地敲打在屋檐上。
屋子里只剩顧嬌與安國公。
“把軒轅家的事告訴我,就不怕我說出去嗎?”顧嬌問。
不怕。
她一邊揉按著他的另一只手,一邊道:“為什么不怕?我們也沒見過幾次面,我很壞的。”
你不會。
安國公點點點點點。
從顧嬌第一次躲進他被窩,他就感覺很親切。
但就像最重要的人,又回到了他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