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4 虐渣
眾人都被宣平侯的動作弄懵了。
蕭六郎在全京城的名氣可能算不上大,然而在科舉圈是徹徹底底出了名的,他出身寒門,卻在春闈中與安郡王并列第一,這讓他名聲大噪。
他是極好辨認的,畢竟來參加殿試的也沒第二個瘸子了。
眾人對他惋惜有之、羨慕有之、不屑有之……總之情緒很復(fù)雜。
沒錯,即便宣平侯表現(xiàn)出了對蕭六郎的看重,也沒人把他倆往父子關(guān)系上猜。
這小瘸子是哪一點打動了宣平侯,竟讓從不早朝的宣平侯起了個大早過來送他進考場?
宣平侯倒也沒惱,依舊特別神氣地給他整理衣冠。
蕭珩能成為冠絕昭都的天才少年,除了天賦異稟外,其余基本上是信陽公主的功勞。
蕭珩很小的時候,每天都巴巴兒地等在府門口,要背詩給他聽。
要不就是蕭珩背了,他敷衍地聽完,點頭說好,小蕭珩就很生氣,說:“你沒聽你沒聽!我明明背錯了三個字!”
小蕭珩很受傷。
宣平侯看著面無表情的蕭六郎,有片刻的失神,須臾他回過神,拍了拍蕭六郎的肩膀,又捏了捏他的衣袖:“進去吧。”
蕭六郎頭也不回地進去了。
這是一個站在他身邊就能無懼天崩地裂的男人。
可這樣一個強大的男人,卻為蕭六郎駐足,像個家長一樣對待了蕭六郎。
蕭六郎還不知自己一路上都在收獲杜若寒的嫉妒小白眼,他們進了太和殿的正殿,按照考號找到了自己的位置,與小考時沒區(qū)別。
扛過了鄉(xiāng)試與會試的考生身體素質(zhì)都不錯,餓一天倒是不至于餓出毛病,唯一就擔(dān)心自己發(fā)揮不好。
那場景,想想挺瘆人的。
殿內(nèi)除了這幾名監(jiān)考官員外,還有禁衛(wèi)軍以及值守的太監(jiān),因此雖是沒有單獨的考棚,可要在這么多雙眼睛下作弊也是很難的。
蕭六郎很快拿到了自己的試卷,這是皇帝出的題——問帝王之政與帝王之心,何以安邦治國?
可以夸夸其談,只要文筆夠華麗;也可以切中時弊,旗幟分明。
皇帝真正要看的一個考生的格局。
大多數(shù)考生并沒有意識到這一點,都在絞盡腦汁、抓耳撓腮地想著推陳出新的治國安邦之道。
他其實沒有打草稿的習(xí)慣,但草稿是查看成績時的一項重要證據(jù)。
這是策問題,答題前要先寫一個臣對,表示自己是在回答皇帝的問題。
臣聞帝王之臨馭宇內(nèi)也,必有經(jīng)理之實政,而后可以約束人群,錯綜萬機,有以致雍熙之治;必有倡率之實心,而后可以淬勵百工,振刷庶務(wù),有以臻郅隆之理。
何謂實心?振怠惰,勵精明,發(fā)乎淵微之內(nèi),起于宥密之間,始于宮闈穆清,風(fēng)于輦轂邦畿,灌注于邊疆遐陬,淪之洽之,精神意慮,無不暢達,肌膚形骸,毫無壅閼者是也……”
同時,也提出了以經(jīng)學(xué)儒術(shù)教化民眾,大力懲治貪官污吏,讓國庫得以充盈。
對比前幾場考試的犀利,蕭六郎這次的遣詞就溫和多了。
蕭六郎寫到后面才發(fā)現(xiàn)這道題真的很難,大家剛開始拿到試卷時的輕松已經(jīng)不見了,每個人都埋頭苦寫,沒有人提前交卷。
從皇帝的角度只能看到蕭六郎的一個腦殼。
他匆匆掃了一眼,字寫得不錯。
哦,就是那個與安郡王并列第一的寒門學(xué)子嗎?
其實本朝選官員有點看臉,主要是宣平侯一個人的顏值生生拉高了皇帝對文武百官的審美,太丑的待個幾年就讓他外放出去了。
倒不是皇帝單純只看臉,老祭酒就長得不好看,他還能被皇帝相中,實在是老祭酒實力太強悍。
監(jiān)考官們都知道那個考生被皇帝注意到了,就不知印象是好是壞。
他讓人拿來奏折,一邊監(jiān)考一邊無聲地批閱奏折,一直待到考試結(jié)束。
蕭六郎沒被點到。
別看只考一天,可所有人比鄉(xiāng)試與春闈還累,心累。
“好緊張。”馮林后背都濕透了。
“我感覺我考砸了,我到后面我都不知道自己在寫什么?!?br/>
杜若寒安慰道:“你別灰心啊,大家都和你一樣,陛下一來都忘記自己腦子里想的是什么了。”
皇帝站在蕭六郎身后時,他也嚇了一跳來著,他倆考號挨著,蕭六郎身后就是他的身前,他能聞到皇帝身上的龍涎香,緊張得頭皮一陣一陣發(fā)麻。
“六郎考得怎么樣?”馮林問蕭六郎。
馮林又問了杜若寒與林成業(yè),二人發(fā)揮也算正常,只是策問題的主觀性太大,具體能不能考上正榜進士還得看考官們的喜好。
一行人回到家里。
總排名前二十的會被送到皇帝手中。
不過,像蕭六郎這種與安郡王并列過第一的考生,是得到了皇帝的注意的,更別提皇帝在殿試上還特地在他身邊待了一會兒。
 p; 所以,他的試卷如果不在前二十,皇帝一定會問起,很可能還會讓人把他的試卷拿過來,看看究竟是怎么掉出前二十了。
但若誠心要看,也不難。
蕭六郎的試卷很快就到了鴻臚寺卿的手中,他一眼認出這是蕭六郎的字,莊太傅已經(jīng)下了命令,不能讓蕭六郎壓了安郡王。
可顯然,蕭六郎的文章太出彩了。
吃飯的空檔,鴻臚寺卿悄悄地去了恭房。
“如何?”莊太傅問。
莊太傅從懷中遞給他一張草稿紙,這是安郡王回府之后重新按記憶寫出來的,與殿試的試卷相差無幾。
不分伯仲還得了?
鴻臚寺卿道:“太傅,您……怕是沒細看蕭六郎的長相。”
長得太好看,被宣平侯看上了?可宣平侯雖風(fēng)流,卻不好男風(fēng)啊。
莊太傅冷笑:“自己兒子死了,就找個模樣相似的來代替么?”
蕭六郎出身太差,他若風(fēng)頭太盛,反而會遭人嫉恨,皇帝若真愛惜蕭六郎,就不會把狀元給他。
至于狀元的試卷,陛下不會讓人看見。
但,宣平侯出面了。
這件事遲早會傳到陛下耳朵里,陛下知道蕭六郎有了靠山,就沒什么后顧之憂了。
五天后,所有試卷批閱完畢。
皇帝在金鑾殿,距離并不遙遠。
禮部尚書微微一驚,大清早的,宣平侯怎么又進宮了?這家伙最近不賴床了嗎?
禮部尚書道:“我要給陛下送考卷?!?br/>
禮部尚書往后退了一步,臉色一沉:“宣平侯!你要做什么!”
禮部尚書眉頭一皺:“你說的什么胡話!我們都是陛下欽點的考官,怎么可能做這種事?不怕砍頭嗎?”
“宣平侯在說誰不怕呢?”莊太傅閑庭信步地走了過來。
禮部尚書行了一禮:“莊太傅?!?br/>
宣平侯淡淡一笑:“帽子別扣太大,本侯只是想看看這些試卷有沒有被人動手腳?”
莊太傅呵呵道:“宣平侯若是不信,自己看就是了?!?br/>
話說到這個份兒上,李尚書就不好不給宣平侯看了。
他看見了蕭六郎的試卷。
宣平侯深深地看了莊太傅一眼。
宣平侯放下試卷,猶豫了片刻,將信將疑的目光在莊太傅停留了一瞬。
宣平侯最終還是讓李尚書走了,他也邁步出了皇宮。
就知道會這樣,他早防著宣平侯了,宣平侯真以為自己看到的是蕭六郎的考卷嗎?字跡一模一樣不假,甚至內(nèi)容也大同小異,只是在某幾處關(guān)鍵的地方做了修改而已。
別小看這些小細節(jié),它們足夠觸怒皇帝。
蕭六郎恐怕連二甲進士都考不上!
他的馬車就在宮門口等著,下人見他過來,忙為他打了簾子,他心情不錯,笑著上了馬車。
莊太傅嚇得渾身一抖:“宣平侯?!”
“來人!”他厲喝。
馬車走了。
他的車夫呢?
他的馬車一直停在皇宮門口,而那里是有禁衛(wèi)軍把守的,宣平侯是怎么把他的車夫掉包的?
宣平侯冷笑:“把蕭六郎的試卷放回去,否則,你的馬會受驚,本侯可不保證你能不能安全著地,畢竟你也不會武功不是嗎?”
宣平侯呵呵道:“想問本侯怎么發(fā)現(xiàn)的?本侯是不懂考卷,但本侯還是懂你的,莊太傅?!?br/>
莊太傅咬牙:“你好大的膽子!”
莊太傅冷哼道:“你……你以為這樣就能威脅到本官了嗎?”
莊太傅的心底涌上一層不祥的預(yù)感。
莊太傅掀開了窗簾,另一輛馬車也有人掀開了窗簾,露出被五花大綁并用布堵住了嘴的安郡王。
莊太傅差點就被宣平侯的膽大妄為驚掉了下巴。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嗎?你這不是挾持朝廷命宮,你綁架了昭國的郡王!”
他的眼底沒有一絲懼怕。
莊太傅其實也不占理,都是砍頭的罪,就看誰能橫到最后。
宣平侯漫不經(jīng)心地說道:“本侯沒多少耐性,最后再和你說一次,把試卷放回去?!?br/>
若是個文人,他還能繞七繞八地將對方繞進來。
他壓根兒不給你繞彎子的機會。
宣平侯看著莊太傅,淡淡地揚了揚手指。
鮮血迸發(fā)而出,安郡王咬牙,卻依舊從牙關(guān)里發(fā)出了凄厲的聲音。
宣平侯懶洋洋地靠在車壁上,挑眉說道:“記住了,這才是囂張?!?br/>
宣平侯冷冷一笑:“你覺得老子會怕嗎?”
------題外話------
注:考卷原文來自明朝考生趙秉忠的殿試試卷,部分譯文來自搜狐網(wǎng)——書法講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