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鳳年嗯了一聲。

        人屠北涼王走在主神道上，心中默念，剛好三百六十五步。

        這位權(quán)傾朝野的唯一一位大柱國清楚記得當(dāng)年第一次入朝受封，從那扇紅漆大門走到坤極殿殿門，第一次年輕氣盛，走了二百八十四步，后來年紀(jì)大了，加上腿瘸，就越走越多，越慢越長，但始終沒有超過三百六十五。

        戎馬生涯四十年，才走到今天這個位置，徐驍問心無愧，不懼天地，不怕鬼神。

        大柱國走出主神道，轉(zhuǎn)頭望了望，那孩子肯定是在哼那支小曲兒，春神謠，孩子娘親當(dāng)年教他的。

        徐驍想到昨夜三更時分才緊急送到書桌上的一封密信，猶豫不決這信是交還是不交，鳳年剛剛及冠的大喜日子，這封信來得很不是時候啊。

        北涼王沿著小徑走到清涼山山頂，看似單身，實則一路暗哨無數(shù)，不說軍伍中精心挑選出來的悍卒，便離大宗師境界只差兩線的從一品高手，就有貼身三位。徐曉自認(rèn)項上人頭還值些黃金，年輕時候覺著戰(zhàn)死沙場，被敵人摘了去無妨，馬革裹尸也是快事，爵位越高，就難免越發(fā)珍惜，這并非單純怕死，只不過徐曉一直堅持今日榮華，都是無數(shù)兄弟舍命拼出來的，太早下去陰曹地府，對不住那些個草草葬身大江南北各地的英魂，尤其是這些人大多都有家室家族，總得有他照應(yīng)著才放心，樹大招大風(fēng)，樹倒風(fēng)更大，世家豪族與王朝無異，打和守都不易，徐驍見多了因殫精竭慮而英年早逝的家主。

        他走入黃鶴樓，略顯冷清陰森，登山頂再登樓頂，一如這位異姓王的煊赫彪炳人生，負(fù)手站定，沒學(xué)士子無病吟唱地拍遍欄桿，只是眺望城池夜景，當(dāng)下膝下兩兒兩女，麾下三十萬鐵騎，六名義子，王府高手如云，清客智囊無數(shù)，門生故吏遍及朝野上下，一招招暗棋落子生根于四面八方，所謂金玉滿堂富可敵國，不過如此。當(dāng)然，政敵仇人同樣不計其數(shù)，那樊姓小女娃，不就是一只自投羅網(wǎng)的瞎眼雀兒只不過這類小角色，徐驍一般都懶得計較，北涼軍務(wù)已經(jīng)足夠繁忙，邊境上每隔幾年就是狼煙四起，只不過大半都是他親手點燃的。還要應(yīng)付皇城那邊的風(fēng)吹草動，連江湖事都早已不去理會。徐驍搓了搓雙手，不小心記起年輕時聽到的一首詩，可惜只能記得片段，帝王城里看什么的，模糊不清了，但末尾一句徐驍始終牢記：“五十年鴻業(yè)，說與山鬼聽。”

        站在黃鶴樓空蕩走廊的徐驍一直待到東方泛起魚肚白，這才輕聲道：“寅，把信送給鳳年，他終究已經(jīng)行過冠禮。”

        沒有任何明面上的回應(yīng)。

        徐驍耐心等待旭日東升。

        大柱國有精銳死士十二名，以十二地支作為代號，當(dāng)長子徐鳳年呱呱墜地，就開始著手為子孫培養(yǎng)另外一批死士，以天干命名，可惜迄今才調(diào)教出四名，在兒子游歷中，又相繼陣亡兩人，湊足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十人愈發(fā)遙遙無期。所幸天干死士之外的兩位特殊棋子，讓大柱國十分滿意，這些最大不過二十五歲的孩子，最小更是才年華十二，這些花費大量財力物力栽培的暗樁，興許武功暫時不如從一品高手，可說到殺人手法，卻絲毫不差，能殺人才能救人，徐驍比誰都確信這一點。

        徐驍下樓的時候問道：“丑。袁左宗能服我兒，那陳芝豹”

        陰暗處，傳來一陣如同鈍刀磨石的沙啞嗓音，“回稟主公，不能。”

        徐驍揉了揉太陽穴，笑了笑，“如果本王沒記錯，洛陽公主墳一戰(zhàn)，陳芝豹救過你的命，這樣的交情，你就不懂替他打個圓場就不怕他今天就暴斃”

        沉默。

        忠孝義。

        在北涼，這個次序不能亂。誰亂誰死。注定永遠(yuǎn)躲在幕后的“丑”若替陳芝豹圓場，無非是多搭上一條人命的小事。

        徐驍心思難測，自言自語道：“小人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