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上武當(dāng)練刀時，世子殿下就悔恨早干嘛去了，想著就應(yīng)該讓王府豢養(yǎng)的那些死士捉對廝殺，這樣才能見識到真正的殺人手段，而非一些看似刀光劍影的讓馬賊匪首宋貂兒與肖鏘兄弟相殘，除了想讓后者死不瞑目，同時也有見識見識離手劍燕盤旋的妙處，當(dāng)初在襄樊官道上吳家劍冠的馭劍術(shù)讓世子殿下大開眼界，說不眼饞絕對是自欺欺人，方才宋貂兒以臨近二品實力的陰毒軟劍，逼出了肖鏘所有本事，后來世子殿下拿飛劍嚇唬宋貂兒，算是臨時起意，有些手癢，所幸打腫臉充胖子成功，沒有太過丟人，對于宋貂兒這個書生出身的馬賊，徐鳳年的印象并不差，有心計有隱忍，難得的是知進(jìn)退，但最讓徐鳳年欣賞的還是自知臨死時的那一番話，興許是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可正是如此，徐鳳年才真正對宋貂兒刮目相看，宋貂兒說他二弟是邊境上難得的厚道人，宋貂兒自己何嘗不是

        徐鳳年走遠(yuǎn)以后，吐出一口血，趕忙捂在手心，袖中飛出一柄蚍蜉短劍，仔細(xì)飼養(yǎng)一通，這才悄悄收回，飲血成劍胎，由靈氣孕育出靈根，一柄飛劍才算初步告捷，劍胚要好，養(yǎng)劍要妙，馭劍要強，三者兼?zhèn)洌趴娠w劍殺人，徐鳳年目前馭劍離手，嚇唬人可以，殺人絕對不行。

        徐鳳年來得匆忙，走得悠閑，想起當(dāng)年曾跟嚴(yán)池集的女兒嚴(yán)東吳在雪夜奔襲，殺了那批練刀樁子后，還贈送了她那張猙獰大面，若說是他故意在冷美人面前耍威風(fēng)，還真冤枉了世子殿下，要不是他以這種方式說與徐驍，以徐驍對北涼的嚴(yán)密掌控，嚴(yán)池集別說去京城當(dāng)那骨鯁清流，靠著嫁入皇家的女兒嚴(yán)東吳成為皇親國戚，就是北涼都走不出去。

        當(dāng)年一起長大的四個狐朋狗友，除去李瀚林浪子回頭，在北涼軍靠實打?qū)嵉钠疵鼜P殺撈取軍功，其余兩位竟然都已去了京城，不得不與家族裹挾一起站在北涼的對立面，不得不說是一個天大嘲諷。

        徐鳳年走回魚龍幫駐地，發(fā)現(xiàn)劉妮蓉遙遙站立，臉如寒霜，當(dāng)時徐鳳年出去跟蹤肖鏘，就發(fā)現(xiàn)這娘們尾隨在后頭，只不過她跟丟了，不得不原路折回。劉妮蓉等了半天，終于看到這個給出太多謎團(tuán)的將軍府子弟迎面走來，譏笑道：“原來徐公子的輕功如此一流。想必家學(xué)淵源，更有名師指點。”

        徐鳳年笑道：“一般一般。”

        劉妮蓉沒有搗鼓漿糊的意思，開門見山問道：“沒見到肖幫主”

        徐鳳年也干脆說道：“如果我說我偶然撞見肖幫主練劍，一時手癢，互相切磋了下，然后不小心把肖幫主給宰了。或者說肖幫主為了能讓他兒子肖凌坐上魚龍幫幫主寶座，與四股馬匪勾結(jié)，想要私吞貨物，再將劉小姐雙手奉送給一名馬賊頭目。你愿意相信哪一個”

        劉妮蓉冷笑道：“我只想知道你怎么活著回來”

        徐鳳年緩緩道：“四股馬匪，其中一位綽號李黑塔，用一對宣化板斧和金雀開山斧，一個綽號老銅錢，用樸刀，還有一個刀疤臉，最后一位馬賊綽號不明，反正肖鏘與其中一位是舊相識，出倒馬關(guān)以后搭上線，四股勢力合力拉起了一百來騎的馬匪，到留下城前每日用散騎疲敵戰(zhàn)術(shù)騷擾魚龍幫，最后一日里應(yīng)外合，若是肖鏘沒辦法下迷藥，他就負(fù)責(zé)襲殺公孫楊，事后分贓四千兩現(xiàn)銀。不過如今他們都死了。我勸你別在這件事上刨根問底，對魚龍幫沒好處，到時候與肖凌就說他父親是與馬匪死戰(zhàn)，戰(zhàn)死的。”

        劉妮蓉死死盯住徐鳳年，道：“你覺得這等大事，我會信任一個才知道姓什么的人嗎”

        徐鳳年反問道：“肖鏘祖宗十八代你可能都知道，你就信得過他”

        劉妮蓉一時間無言以對，氣氛僵硬，公孫楊從陰影中微瘸著走出，打了一個圓場，笑道：“小姐，我信徐公子。”

        劉妮蓉冷哼一聲，錯開身，徐鳳年走上山坡，劉妮蓉望著這個可惡的背影，終于胸脯急劇顫動，展露她內(nèi)心的惶恐不安，轉(zhuǎn)頭輕聲問道：“公孫叔叔，真是如此嗎”

        公孫楊苦笑道：“真相怎樣并不重要，結(jié)果如何才是關(guān)鍵，既然徐公子已經(jīng)安然返回，我們不妨當(dāng)作肖鏘已經(jīng)為魚龍幫戰(zhàn)死在馬匪手上，對肖鏘對小姐還有對魚龍幫都說得過去。小姐懷疑徐公子身份，這在情理之中，只不過不管他是那位兵器監(jiān)軍將軍府上的什么角色，掂量一下當(dāng)下的魚龍幫，并不值得一座將軍府親自出馬去處心積慮地算計陷害，這便足夠，既然魚龍幫與將軍府還算是合作關(guān)系，徐公子行事有些反常，又有什么關(guān)系，人在江湖，誰沒有點自己的秘密。”

        劉妮蓉嗯了一聲。

        公孫楊猶豫了一下，說道：“小姐切莫對徐公子太過關(guān)注。”

        劉妮蓉抬頭坦然笑道：“公孫叔叔多慮了，妮蓉豈會這般不識大體的兒女情長，何況我對這個家伙，只有反感。”

        公孫楊笑了笑，目光清澈的劉妮蓉問道：“肖鏘真的死了是馬匪窩里斗，然后被姓徐的撿了漏”

        公孫楊嘆氣道：“想不通，猜不透。”

        劉妮蓉笑道：“那就不想了。”

        公孫楊苦中作樂道：“這個法子省事。”

        徐鳳年回到篝火旁，火還旺著，應(yīng)該是少年王大石見他不在就來添了枯枝，火堆旁還有許多枝椏茅草。夜宿坡頂不是什么美事，日夜溫差大，魚龍幫不比常年走鏢的，早已是滿肚子苦水，只不過先前被零星出現(xiàn)的游哨馬匪給震懾到，輪流值宿，能打個瞌睡就心滿意足，徐鳳年默默入定，人身有三百六十一竅穴，猶如一座座驛站，那么十二經(jīng)脈與奇經(jīng)八脈就是主干驛路，氣機運轉(zhuǎn)，大體循序漸進(jìn)有法可依，習(xí)劍練刀，一般人都提得起來，為何同樣一劍一刀，在不同人手中就天壤之別尋常武夫駕馭兵器，所謂章法，不過是師父那里傳授下來的套路把式，偶有機遇，有了幾本心法秘笈，開竅也不過十之三四，氣機孕育有限，說到調(diào)用更是捉襟見肘，道教大黃庭修行，修得正是教體內(nèi)三百六十一洞天福地盡開，與天地求磅礴氣機，聚氣卻不泄，當(dāng)初王重樓以無上手法灌輸大黃庭，畢竟是逆天行事，失去四分大黃庭，之后徐鳳年就算開竅謹(jǐn)慎，守拙精妙，也是不得不再失一分，真正化為己用的不過是一半大黃庭，卻已經(jīng)讓徐鳳年逼近金剛境界，大黃庭之裨益巨大，可見一斑。如今徐鳳年仍有六大竅封閉，不管如何按照獨門口訣去吐納，去營陰陽濡筋骨，都沖不破那一層窗紙。這已經(jīng)是當(dāng)初羊皮裘老頭幾百手兩袖青蛇錘煉的前提下，得到的最大碩果。

        王仙芝的刀譜，對招數(shù)闡述寥寥無幾，更多是列舉了許多堪稱晦澀甚至是無理的氣機流轉(zhuǎn)軌跡，絕大部分有悖常理，但在徐鳳年私下印證后，對李老劍神在船頭以繡冬刀拍擊核桃解釋劍意和劍招，豁然開朗，愈是高明劍招，就愈是需要近乎繁瑣的氣機運淌來支撐，熟能生巧，常人只看到高手出招輕描淡寫，卻有摧城撼山的威能，卻不知道其中修行的艱難困苦，李淳罡曾自稱壯年巔峰一劍，氣機瞬間體內(nèi)繞行三百里，故有劍仙一擊心游萬仞精騖八極一說，這是何等恐怖的“忘乎所以”

        徐鳳年睜開眼，吐出一口濁氣，自嘲道：“看來術(shù)數(shù)不行的話，除非真正百年一遇的天賦異稟，否則都成不了武道巨擘。”

        世子殿下抬頭望著璀璨低垂的星空，一本正經(jīng)道：“殺二品高手六人，金剛兩人，指玄一人，做得到嗎”

        徐鳳年低頭看了眼樸拙的春雷刀，嘿嘿道：“這總比把天下十大美人都搶回家當(dāng)花瓶擺設(shè)來得輕松。”

        世子殿下向后倒去，躺在地上，朝星空做了個鬼臉，閉上眼睛喃喃說道：“天上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