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這就是你做的‘準備’？讓自己看上去更像是一個凡人……這很合理，畢竟我們要進入一個到處都是凡人形象的世界，就不能讓自己表現(xiàn)得太過古怪，”阿莫恩一邊說著，一邊好奇詢問，“那我應該怎么做？”

    “首先，你要搞明白自己現(xiàn)在是什么模樣，”彌爾米娜看上去很熱心，她隨手一揮，一面巨大的鏡子便憑空出現(xiàn)在阿莫恩面前，“在這里，你可以用自己的思想控制一切，塑造事物，改變自己的外貌，前往某些地方……你的想象力就是你在這里能做的事情。當然，這一切仍然是有限制的，而且鑒于我們的‘想象力’中存在大量極其危險的污染因素，我們受到的壓制會更嚴重一些，一些會引發(fā)不良后果的操作將被系統(tǒng)警告并屏蔽掉。不過別擔心，你很快就會適應，而且你大概也不會故意想象一些毀滅世界的念頭，不是么？”

    阿莫恩此刻卻已經(jīng)聽不進彌爾米娜最后的半句話了，他的目光正聚焦在那突然出現(xiàn)的鏡子上，在那面巨大的鏡子中，一個在他看來十分陌生的中年男人正站在那里，用同樣驚愕的目光注視著自己。

    那是一個凡人，樸素而栩栩如生的凡人，他明明只是一個鏡子里的身影，卻仿佛真實地生活在世界上的某個地方般真真切切，阿莫恩曾無數(shù)次想象過如果自己得以自由，能夠隨意在凡人的世界行走會是怎樣的模樣，但他從未想到，那個連他自己都無法從內(nèi)心中具現(xiàn)出來的身影，有一天會以如此突以如此突兀卻又自然而然的方式呈現(xiàn)在自己眼前。

    他打破了沉默，聲音帶著些許異樣：“這……這個形象就是……”

    “這是系統(tǒng)默認男性形象，為了方便那些像你一樣的新手可以順利進入網(wǎng)絡，而不至于在虛擬的夢境之城中變成個七扭八歪的怪胎或者光著身子到處亂跑，神經(jīng)網(wǎng)絡的設計者們在最初的浸入艙中設置了這樣便于修改和操縱的基礎模板，他被認為是人類世界最平凡中庸的模樣，有一期節(jié)目專門討論過這個，但你當時并沒……”彌爾米娜隨口說著，但很快便注意到阿莫恩詭異地沉默了下來，她忍不住詢問道，“怎么了？感覺你突然受到了打擊……”

    “我……不，是你的錯覺，”阿莫恩立刻說道，并用力揮了揮手，這個下意識的動作在下一秒讓他如同石化般僵直下來，他突然意識到——自己剛才揮舞的，是自己的手臂。

    如凡人般的手臂。

    他低下頭，第一次看到了自己在這個虛擬空間中的身體，一個站在地上的、披著白色短袍和長褲的、普普通通的身體，有著四肢，有著軀干，有著……“觸覺”。

    彌爾米娜看著阿莫恩的反應，她仿佛早已料到了這一切，這位昔日的魔法女神突然微笑起來，輕輕上前一步：“現(xiàn)在，我來告訴你怎么做。”

    后續(xù)的調(diào)整并不容易，阿莫恩用了很長時間才掌握彌爾米娜口中那些“簡單的操作”，但他更多的精力是用在適應“人形軀體”這件事上。作為一個誕生在凡人思潮中的神明，他的形象在許多許多年前便被凡人的想象力禁錮成了一頭圣潔的白色巨鹿，而他所掌握的權柄中并不包括“化身為人”、“世間行走”的內(nèi)容，所以，他便完全不曾擁有過一幅人形種族的軀體，對他而言，那過于精巧的四肢和需要直立的軀干……實在是一種太過怪異的感覺。

    但最終，這番努力還是有了成果，彌爾米娜這一次表現(xiàn)出了前所未有的耐心，當她退開之后，一個與剛才截然不同的身影已經(jīng)站在那面巨大的鏡子前方。

    那是一位已經(jīng)不再年輕的精靈老者，那本應呈現(xiàn)出金色的頭發(fā)染著灰白的風霜，沉靜平和的面容中凝聚著歲月留下的刻痕，他眼窩深陷，顴骨很高，但身姿仍然挺拔，一身富有精靈風格，但或許在外面的世界已經(jīng)落伍數(shù)千年的淡綠色袍服披在他身上，那衣服表面有藤蔓與荊棘為裝飾，衣領處則描繪著高山與流水的剪影。

    他看著眼前的鏡子，突然笑了一下，看上去對自己的新形象十分滿意。

    “我以為你會給自己打造一幅更加精神的形象，沒想到你竟然選擇了這么一個蒼老的姿態(tài)，”彌爾米娜有些意外地看著正在滿意點頭的阿莫恩，“你確認就要這個模樣了？我們還可以修改的。”

    “不，這樣就好……”阿莫恩輕輕點了點頭，語氣有些飄忽，“這樣挺好的。”

    “那……好吧，反正這是你的審美，”彌爾米娜插著腰搖了搖頭，“接下來不走兩步么？我認為你很有必要適應一下這個——這可以防止你進入夢境之城后趴著走出你的第一步，雖然凡人如今有句話叫‘在網(wǎng)絡上沒有人知道你現(xiàn)實中是什么生物’，但在夢境之城的街道上爬行還是過于丟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