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背叛階級的個人
邵樹德在路邊飲茶,但突將軍三萬將士絲毫不停,仍在繼續前進。
司空颋微微有些不安。
數萬如狼似虎的武夫,洶涌入魏博。而魏博將帥們還在互相勾心斗角,甚至打算兵戎相見,這如何抵擋?
“且稍安勿躁。”邵樹德看了一眼坐立不安的司空颋,說道:“給司空巡官講個故事吧。”
“殿下請講。”司空颋耐心地說道。
“國初,有博陵人崔生,少有才氣,好學不倦。入官之后,清謹勤勉,歷任臺閣、幕職,足跡遍布隴右、河西,寫下無數詩篇。神龍中,薨于官舍,春秋六十有八。其子扶柩,歸葬博陵鄉里。朝廷有詔,賜車馬、兇器,一路隨行,哀榮已極。”邵樹德說道。
司空颋下意識回憶起了國初舊事,這個“崔生”像是博陵崔氏的崔行功,又像他侄子,感覺似乎是多人事跡雜糅起來的。
“崔生之子回鄉定居后,如此三代。數十年間,崔家三世不異居,家人怡怡如也。宗親族人,無論遠近、貧富,皆自遠會食。貧孤者,撫養教勵,權貴者,提攜后進。”邵樹德繼續說道。
司空颋默默聽著。這是艱難以前地方大族的生活常態,并不是胡編亂造出來的,他聽著聽著便有些入神。
“貞元中,崔生后人器涵江湖,才備文武,童稚之歲,曾不兒戲,習經史,蘊韜略。未弱冠,已有河朔之譽,因授縣尉。雖色棒揚威,而壯心未騁,遂遠游薊門,一抒胸中煩悶。燕帥愛其才,以上賓待之,署幽州盧龍節度押衙。未幾,隨軍出征,走馬發矢,連斃數敵,沖殺之時,陣斬賊將,轉授媯州刺史、左軍馬步都虞候、陳國公。會昌初,薨于山后大營之中,年五十二。”
司空颋聽著更認真了。他已經不再試圖弄清楚邵樹德講的到底是誰,因為這樣的人太多了。河北諸鎮,投筆從戎之輩數不勝數,甚少有只修文字而不習武藝的人。崔某這種經歷,幾乎就是河北幾代士人的縮影。
“崔公歸葬之時,幾無族人到場。文宗朝一場兵亂,崔氏全族三百余口被殺。亂兵雖平,族人卻已亡散。”新筆趣閣
“又不知歷幾世,因幽州軍亂,崔公后人徙家景州。這一代崔氏有四子,長子攝景州南皮縣丞,次子補幕府驅使官,三子為州經學博士,四子充節度衙前散虞候,文武齊備,號書劍雙美。河北戰亂已久,民亡泰半,時逢契丹入侵,崔公長子、四子戰死,次子不知所終,三子舉家被擄,于平地松林為奴,裘服、髡發、戴耳環,開口便是胡語,小兒已不知祖宗之事矣。又十年,契丹貴人叛亂,平地松林遭戮,伏尸數萬具,崔公至此絕嗣矣。”
邵樹德說完,雙眼看著司空颋,仿佛在問:還要反我么?
司空颋知道這個故事是虛構的,但聽著聽著,汗如雨下。因為邵樹德講得太逼真了,從安史之亂前世家大族的輝煌氣象,到藩鎮割據時由文轉武,所謂“書劍雙絕”的生活狀態,以及桀驁武夫煽動兵亂,導致大族損失慘重的情形,幾乎可以說是河北士族的真實寫照。
世家沒有消失,只不過在戰亂中不斷遷徙、分散,不再像國初那會“貧愚郊墅,皆自遠會食”,地方州縣中,哪個大族敢占有太多土地,兵亂時絕對是最好的劫掠對象。
士族由此衰矣,逐漸分散成了一個個勢單力孤的小地主,朝不保夕。
只是,最后契丹入侵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