蜷縮在地上的中年人使勁眨著眼睛，仿佛是他的記憶、思維、靈魂與軀體都已經(jīng)被某種力量分割到了不同的層面，以至于他根本無法如一個完整的人類那樣思考并理解眼前發(fā)生的事情，這樣的狀態(tài)又持續(xù)了好幾秒鐘，一些凌亂破碎的思維片段才在他的意識中重組，他終于想起了自己是誰，也想起了眼前的女子是誰。

    他突然停了下來，仿佛這才意識到自己“身體”上的異樣，他低頭看著自己這幅人類之軀，臉上露出錯愕慌亂的模樣，接著幾乎手腳并用地把自己撐了起來，一邊嘗試站立一邊喃喃自語：“這不是真的……這是幻象，你對我做了什么？別開這種玩笑……”

    伯特萊姆——亦或說是從回憶中凝聚出的伯特萊姆突然靜止下來，他停下了掙扎站立的努力，而是表情愕然地看著前方，失去焦距的雙眼仿佛正注視著某些無盡遙遠的過往時光，隨后他一點點地癱倒下來，跪在了無盡的花田之間，雙手死死地抱著頭顱，發(fā)出了人類幾乎無法發(fā)出的嚎叫。

    “我們在黑暗絕望的廢土中徘徊了數(shù)百年……我們計算，我們推演，我們扎根在腐爛的土壤中，與凡人無法理解的力量共生，并一遍遍地試圖推算出那條道路……我們得出了結(jié)論，我們得出了結(jié)論……”伯特萊姆仿佛呢喃般低聲說著，“那是一條死路，我們?nèi)倌昵氨阌嬎愠鰜?，那是一條死路……行不通的……”

    “已經(jīng)太晚了，現(xiàn)在說這些已經(jīng)太晚了……”伯特萊姆終于抬起頭來，一張顯得有些扭曲的面孔呈現(xiàn)在貝爾提拉面前，“我不知道自己還能維持多久這個狀態(tài)——巨大的憤怒和仇恨正在逐漸覆蓋我的意識，我甚至想……殺了你，趕快問吧，圣女，我已經(jīng)快要認不出你這張臉了。”

    “深藍網(wǎng)道……符文石……我想起來了，”伯特萊姆臉上的肌肉抖動著，隨著他愈發(fā)去回憶那些屬于黑暗教團的秘密，無邊無際的惡意與憤怒便愈發(fā)充盈，他一邊對抗著這種力量，一邊飛快地開口，“這是大教長博爾肯的計劃，我們……我們需要馴化我們腳下這顆星球，而貫穿整個星球、能夠同時干涉物質(zhì)和非物質(zhì)世界的魔力循環(huán)系統(tǒng)是天然的‘韁繩’，我們要把韁繩握在手中……”

    “不定期掃過所有星辰的魔力震蕩？”貝爾提拉突然注意到了這個特殊的字眼，“這是什么意思？這是你們對魔潮的認知？你們是如何研究到這一步的？”

    伯特萊姆的眼神突然有點渙散，仿佛另一個意識即將主宰他的思維，但下一秒，貝爾提拉便按住了他的肩膀，一邊強行讓他清醒過來一邊抓緊追問：“她們還提到了什么？”

    “……看來這就是起航者對‘魔潮’的理解，”貝爾提拉沉聲說道，接著她觀察了一下伯特萊姆的狀態(tài)，這才接著問道，“那這與你們投放符文石有什么關(guān)系？你剛才提到的對星球的‘馴化’又是怎么回事？”

    “阻擋那道魔力震蕩……我們想要打造一個永恒的、安全的世界……七百年前，深藍之井的大爆炸并非真正的魔潮，恰恰相反，強大的行星級魔力噴涌而出，抵擋了當時掠過星球上空的‘震蕩余波’——我們嘗試重現(xiàn)這個過程，控制這個過程，”伯特萊姆嗓音低沉沙啞地說著，他的語言有時候會斷斷續(xù)續(xù)，神志有時候會陷入恍惚，但總體上，他所說的事情貝爾提拉都能聽懂，“我們要用符文石來控制整個星球的深藍網(wǎng)道，然后主動引發(fā)它的大爆發(fā)，如果控制精準，星球本身就不會解體，而我們會擁有一個籠罩星球籠罩星球的屏障……

    貝爾提拉微微睜大眼睛注視著眼前的伯特萊姆，接下來的好幾秒內(nèi)她都沒有說話，隨后她才突然開口：“你們真的覺得這樣就能換來永恒的安全？”

    貝爾提拉不知該如何評價這個瘋狂的計劃，她只是突然想到了另一個很關(guān)鍵的點：“等等，你說你們要引導深藍網(wǎng)道的‘大爆發(fā)’，這個過程會死多少人？”

    伯特萊姆停頓了一下，用一種低沉的嗓音慢慢說道：“我們的模樣，就是萬物的未來。”

    “但至少，這顆星球上的生物再也不用面對魔潮與神災(zāi)，”伯特萊姆搖了搖頭，“而且在長久的時光之后，說不定更進一步的‘進化’就會到來，徘徊的變異生物有可能建立起新的文明，廢土環(huán)境中也可能滋生出更多的生命形態(tài)，你們看來惡劣絕望的環(huán)境，對另一群生物而言卻可能是沃土田園……貝爾提拉，你知道么？在剛鐸廢土徘徊了七百年之后，我其實已經(jīng)覺得那片黑暗腐化的土地還算生機勃勃了……時間，是可以改變一切的。”

    “……你說的真對，但很可惜，在廢土中沉淪多年的我們早已不會像你這樣思考了，”伯特萊姆扯動著嘴角，露出一個扭曲到近乎丑陋的笑容，“這其中也包括我——當我此刻僅存的理智和良知消散，我只會覺得你這番言論幼稚而道貌岸然?！?br/>
    “我們的投放進度……目前已經(jīng)過半，我并不清楚整個計劃的具體情況，但我想我們至少還需要……還需要再有三分之一的符文石才能夠?qū)崿F(xiàn)對這顆星球的‘馴化’，”伯特萊姆的語氣有些遲疑，似乎正在與自身爭奪著某種“主導權(quán)”，但最后他的話語還是流暢起來，“深藍網(wǎng)道非常復雜，并不是一口氣把大量符文石投放到網(wǎng)道里就能湊夠‘數(shù)量’，適宜的節(jié)點是有限的……

    “最重要的節(jié)點位于先祖之峰，在那座高山深處，其實埋藏著一個不亞于深藍之井的天然魔力涌源，當?shù)厝藚s對此一無所知，只將先祖之峰附近的魔力充沛環(huán)境視作祖先的饋贈……

    “每個投放點需要投放的符文石數(shù)量不等，最少一個，多則四五個，符文石擁有在深藍脈流中自主導航和定位的功能，它們在進入網(wǎng)道之后就會開始移動……”

    又過了一會，伯特萊姆的聲音終于徹底安靜下來。

    但是很快，又有一個新的意識在這副軀殼的角落中滋長出來，這幅軀體開始抖動，伴隨著嘶啞粗糲的呼吸，這靜止了許久的身體突然抬起頭，他的雙眼被憤怒與仇恨充斥，臉上的肌肉線條抽搐抖動，一個沙啞扭曲的聲音從他喉嚨里擠出來：“貝-爾-提……”

    下一秒，花田恢復了平靜，再無一點痕跡留下，唯有身穿淺綠色長裙的貝爾提拉靜靜地站在原地，注視著在微風中輕輕搖曳的花海。

    “一路走好，伯特萊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