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追亡逐北(三)
賊中軍大陣崩潰后,邵樹德便從高臺上走了下來。
此戰,斬賊首估計在兩千五百級到三千級之間,己方傷亡在數百人的樣子,一場輝煌的大勝。也不知道是第幾次挫敗賊軍北上窺視的野心了,第三次還是第四次?京北八縣的民眾,比起其余二十縣的百姓,少了很多兵災啊!
邵樹德精神一振,這是巢眾入長安時的先鋒大將,曾經在潼關大敗齊克讓和張洪范,如田承嗣之于安祿山,算是賊軍的重要人物了。
這個不認識,估計是巢眾的中層將領,意義不大。
草!邵樹德暗罵一聲,最大的賊將沒抓到,為這場勝利減色不少。
“也是,陳判官提醒得是。”邵樹德正了正臉色,道:“喜怒不形于色,方大丈夫也,某還得多加磨煉。”
半個時辰后,陸陸續續有將領帶著軍士回營。諸將興高采烈,高聲談笑,意氣昂揚。
諸葛爽征戰了大半輩子,曾經回憶過,他覺得一生中經歷的戰斗,十之六七都是陣列而戰,兩軍擺堂堂之陣,一決勝負。
“留后,今晚還是不要入城了吧?城內尸積如山,輔兵還在清理,明日或可進城。”見自家主公與諸將交談完畢,陳誠快步上前,輕聲說道。
“幾乎都參與了。”陳誠答道。
“五千余眾。”
“留后,不可殺俘啊!”陳誠一見,頓時知道事情要壞,立刻說道。
“留后,此時若屠盡降兵,異日與賊戰,賊必不肯降矣!”
“某便要做些不一樣的事情,哪怕日后賊眾不愿降某,亦在所不惜。”邵樹德看著陳誠,道:“陳判官豈不聞吊民伐罪?”
“將軍,我等無罪啊!”
“早知如此,還不如拼死算了!”
高陵縣城外,巢軍降兵中隊正以上軍官都被抽了出來,大概七八十人的樣子,最大的是一名叫黃文靖的賊將。這人此時一言不發,既不唾罵,也不求饒,只望著天,似已認命。
城內還沒完全清理干凈。看著一具倒在血泊中的瘦骨嶙峋的孩童尸體,邵樹德又一次怒意上涌,連孩童也不放過,只殺這幾十人是不是便宜他們了?
賊軍,果然就是賊軍!
兩月前的川中阡能之亂,楊行遷率軍討之,數戰數敗,擔心無功獲罪,竟然抓了大量百姓作為俘虜送上去。西川節度使陳敬瑄根本不管,直接下令押赴刑場,悉斬之。刑場上有圍觀者看到許多老弱婦孺待斬,就問怎么回事,答曰:“我等正在耕田,官軍忽入村,強行抓來,竟不知何罪。”
某定要做些不一樣的事情。對百姓仁,短時間內或許養不了太多兵,不如隨便哪個軍閥都拉出十萬八萬軍隊,但人心穩固,只要前期不敗亡,后期自然見成效。猶記得后世李克用窮兵黷武,將素來富庶的河東百姓幾乎榨成人干,還不如朱溫對百姓厚道,怪不得被打得幾乎敗亡,引以為戒!
邵樹德冷冷看了他們一眼,轉身對列陣于側的軍士們說道:“去年元旦、上元、春社、中秋、秋社諸節,爾等一人領了十余緡錢、二十匹絹,從何而來?富平八縣四十余萬百姓!是他們耕田織布,辛辛苦苦為爾等供上的。拿了這些錢帛,自然就要盡到本分,保百姓平安。此事諸軍做得不錯,數敗賊軍,令其不敢北望,活人無數。”
魏博秋示意了一下,邵樹德身后百余親兵一齊怒吼道:“可知罪?”
初時聲音還有些不齊,后來竟是同聲怒問:“可知罪?”
數十顆人頭落地,鮮血噴涌,陳誠在一旁看了也有些不適,不過仍上前,拱手道:“吊民伐罪,經此事后,留后之名當遍傳關中。”
“管不了那么多了,某見了這事就生氣。”說罷,邵樹德又看了看遠處被嚴加看管著的巢軍俘虜,道:“便宜這些賊子了。通通帶回綏州,六年苦役,一天都不能少。讓他們上河工,死傷多少某不管,以此贖罪。”
夏季烈日當頭,暴雨連綿,水勢洶涌,本不應該開河,但實際情況如此,也沒辦法。高陵的這些巢眾,起碼屠了兩三千百姓,血債累累。不狠狠折騰他們幾年,邵樹德心意難平。
想想后世朱溫、李克用連這等人都要,都收攏,格局不過如此。或許在他們看來無所謂,但自己做不到。后世的有些理念,就如今這個時代,就他現在所處的權位來說,不想堅持,也無意堅持,甚至樂在其中。但有些東西,他不想放棄。否則,真與那些軍閥無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