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一笑(續(xù))
當日下午的燕京依舊是風聲雜亂,秦檜隨兀術再度歸于四太子府邸,行至后院,其他隨從便知機退下,但二人并未入舍內(nèi)攀談,因為行至后院正中、后舍跟前的空地上,完顏兀術便忽然捏著手中馬鞭駐足,然后頭也不回,直接背身發(fā)問:
“秦學士,將你三日前晚間那番言語再與俺說一遍。”
秦檜只是怔了一瞬而已,便即刻束手而立,就在兀術身后言語了起來:
“太祖開國之威,為大金人心、法統(tǒng)之根基所在。都元帥粘罕早在太祖時便被去了繼位序列,以換來獨掌西路一軍,此事天下皆知,故,都元帥只能做權臣,卻不可窺人主之位,一旦有做人主的情態(tài),大金上下人心便會疑懼……此其一也。”
可能是經(jīng)常看過期邸報的緣故,秦會之也習慣說正事的時候一二三四了。
“而都元帥之所以能在太祖身前立身,號稱開國第一功臣,其內(nèi)里終究在西路軍能征善戰(zhàn)。可惜半載前堯山一戰(zhàn),上下動搖,婁室戰(zhàn)死,西路軍一分為二,而其人雖一時握得大名府兵馬,卻只是表面控制,并不能心服,所以其人根基已損……此其二也。”秦檜繼續(xù)束手言道。“無名而喪實,都元帥已然勢力大減,此時本該稍作謙退而行安養(yǎng)……便是都元帥自己也明白這點,否則當日便不會隨四太子北返了,但……”
“但國主忽然中風,偌大權柄在前,都元帥終究是沒有忍住伸了手,大權獨攬之外也導致內(nèi)外皆驚,人心不安。而都元帥既然知道自己內(nèi)虛,也知道人心不服,反而要裝作肆意無度之態(tài),速速把軍權攬住、局勢穩(wěn)住,以求安穩(wěn)。”兀術忽然插嘴,卻依舊沒有回頭。“所以,說來說去,那便是都元帥那邊此時看似是最盛的時候,卻恰恰是最弱的時候,是這意思吧?”
“是……自古以來,中原王朝這種權臣多之又多,都是這般道理,一旦伸了手,便要盛極而衰,但偏偏無人能忍住不去伸手。”
“說的好啊……一旦伸手過了線,便是不歸之路。”兀術對天嘆了口氣。
“四太子乃是太祖親子,與都元帥不同的。”
“也差不哪里去。”兀術回過神來,繼續(xù)言道。“不說這個,那日你還說,欲去此類權臣,必要挖其腹心,就好像那三國里去董卓要呂布一般……這個道理俺也深以為然,可為何完顏希尹與銀術可之間你要俺選銀術可呢?”
秦檜情知這是一個關鍵問題,不敢怠慢,直接上前半步,幾乎是貼著兀術后背嚴肅答道:“四太子,學生知道四太子與完顏希尹關系更好,且您二人都有改革國家大略,使大金千秋萬代之意……但現(xiàn)在要做的事情不能講同志,而是要講利害;不能講長遠,而是要講眼下……希尹雖然對都元帥囚禁國主幾個兒子有些不滿,但到底此時與都元帥沒有真正迫在眉睫的利害紛爭,但銀術可卻不同,他一直盯著延安的活女,不是因為他對活女不滿,只是因為婁室死后,他一心想讓親弟拔離速掌握西軍,使家族富貴綿延,可都元帥卻不能滿足他!”
“都元帥當日南下大名府時,原本是要銀術可將軍也回太原掌握西路軍的,但銀術可將軍卻拒絕了。”兀術再度喟然。
“那是因為銀術可將軍和撻懶將軍一般無二,年紀上來了,不想再風餐露宿了……怕是婁室將軍戰(zhàn)死一事也多少讓他有些震動,而將來若有大戰(zhàn)事,只怕還是要從西路軍那邊開始,但偏偏他長子戰(zhàn)死,家中兒女將來還要弟弟照看,所以又對拔離速的事情格外上心。”
“不錯,俺看他早在做燕京留守時便失了銳氣,只想在中樞打渾,求個長久富貴了。”
“正是要借他求富貴之心,人只要有所求便可……都元帥不能滿足他,四太子卻可以滿足他。”秦檜趕緊再勸。“反正空口白牙,事后再論。”
“還是要講信譽的。”兀術終于失笑。
而秦檜也徹底釋然……這便是應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