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柳下
正月十二這天,距離上元節不過三日,汾水已經徹底化開,一份滿是對太原、大名府勝利溢美之詞的邸報加刊被加急送達太原,而使者同時帶來了黃河上游部分河段凌汛,部分河段直接開凍通行的好消息。
這當然是好消息,于是趙官家難得帶著邸報,拎著小馬扎前往汾水岸邊,尋得一株枝條開始柔嫩的柳樹,于柳下讀報……隨行者,不過楊沂中與七八十名的御前班直罷了。
然而,正當趙官家看到某太學生寫的賀詞時,卻有一騎自身后太原城中馳出,專門來尋他。
“官家!”
今日負責在城內執勤的平清盛打馬而來,直接翻滾馬下,張口便是一個天大的壞消息。“王副都統在瓶型寨大敗,死傷逾千!”
“知道了。”坐在馬扎上的趙官家居然不怒,甚至都沒有抬頭。“敗那么慘,經過如何?”
“好讓官家知道,按照軍報所言,乃是耶律馬五早有準備,應該是很早就自河北那邊分兵到了彼處,先詐敗棄寨,誘我軍深入,王副都統殺敵心切,前后脫節,不料金軍提前設伏于寨外瓶口處,隱忍不發,待王副都統主力先過,再棄馬步戰,左右齊出,燒了我軍后勤車隊,殺我后衛近千人……”地上的平清盛越說越小心,中間打量了一下趙官家面色,才繼續言道。“王副都統在前方察覺不對,趕緊棄了詐敗金軍,回頭轉回瓶型寨……結果金軍不敢再戰,直接逃逸……可沒了輜重,王副都統也不敢再進,只能稍駐瓶型寨,上書請罪。”
“我軍主力被誘過瓶型寨,后衛被金軍在瓶口殺絕,輜重盡失,結果王勝掉頭回來,金軍卻又一哄而散。”趙玖終于從邸報中抬頭,卻是環顧周圍隨侍從的近臣、班直,最后落到了楊沂中身上。“朕怎么聽了有些古怪呢?正甫,你是代州人,瓶型寨你最熟,你覺得是怎么一回事?”
楊沂中的軍事經驗何其豐富,當然曉得其中情狀,再加上今日周圍也無要害人物,所以他也不做遮掩,直接拱手回應:
“臣冒昧……應該是金軍本身就在撤退之中,所以戰備倉促,又或者兵力也少,總之戰力極弱……倉促埋伏之后,一擊成功,就已經是全力施為了,這才不敢糾纏,直接逃散。否則,但凡還有一戰之力,金軍只要鎖住瓶型寨,失了輜重的王副都統怕是要被活活憋死在蒲陰陘中。”
“是這個道理。”趙玖緩緩點頭,若有所思。
而可能是因為代州人的身份擺在這里,楊沂中稍微一頓,終究沒有忍住,以至于多說了幾句:“官家,若臣所料不差,耶律馬五便是有心,也未必能把手伸那么長、那么快……這一戰,更像是代州守軍倉促逃竄之下,被逼急了,一招回馬槍罷了。而王副都統之所以說是耶律馬五所為,一來是因為耶律馬五到底是萬戶、是經歷了南陽、堯山的名將,敗在此人手上不至于太丟臉;二來,卻是因為代州是另一位王副都統(王德)打下的,而另一位王副都統(王德)之前報捷,卻說自己在州城全殲守軍……若是強行糾纏起此事,恐怕又要鬧到官家身前來評理了。”
“你說的都對。”趙玖喟然以對。“一招回馬槍,卻殺傷近千……兩個王副都統,一個輕敵冒進,一個報捷夸大……他們莫非以為朕會不曉得這些事情嗎?”
“僥幸之心人皆有之。”楊沂中無奈以對,半是解釋,半是勸解。“何況如王德報捷時,區區殘兵逃散,常理度之,本該直接潰散,后來便是有潰兵組織起來,也不耽誤他十余日內蕩平忻州、代州、寧化軍三郡,威逼雁門關的整體功績;又如王勝敗績請罪,損失、戰敗過程皆不敢遮掩,只是在敵軍歸屬上做了個文眼,求個臉面和通順……官家知道又如何?難道要為這種小節超格處罰?再說了,官家不是明旨暫讓吳都統執掌御前軍機文字,凡事與幾位節度商量著來嗎?總要顧忌幾位節度的臉面的。”
趙玖看了對方一眼,并不做聲。
楊沂中恍然大悟,也立即不再言語……這官家意思很顯然,那些話正是他要說的。
另一邊,平清盛在地上等了一會,眼看趙官家不言語,楊沂中只是擺手示意,倒也醒悟,便干脆回去匯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