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不忘(上)
“好教韓將軍知道?!庇惺孔淠ㄖ蹨I主動解釋?!鞍硞冞^了北洛水,還是沒逃出去,到處都是宋軍,到處都在找俺們,好幾次往北跑都只是送命罷了,只能往東跑,結(jié)果跑到黃河邊上了,徹底絕了路了……”
韓常點了點頭,卻又迷迷糊糊去看哭的最傷心的兀術(shù):“士卒走到絕路,哭就哭吧,可四太子為何也抱頭痛哭?”
饒是完顏兀術(shù)心下正在凄凄慘慘戚戚,也被問的懵住,卻是一抹眼淚,茫然相對:“俺又如何不能哭?難道俺和他們不一樣,不是在絕路上?”
“絕路是絕路,但臨著絕路,人跟人卻不該的一樣。”韓常在馬上試圖搖頭,卻連這個動作都艱難?!八麄兪菍こJ孔?,再怎么絕路都只是自個性命罷了,想怎么樣便怎么樣,可你堂堂大金國四太子,難道自己的性命便只是自己的嗎?”
這話不說還好,聽到這個言語,完顏兀術(shù)卻是再度崩潰流淚:“韓將軍!是我無能,葬送了上萬兒郎……此番莫說到了絕路,便是有橋有舟,又如何有臉過河去見我兄長?”
韓常聞得此言,居然嗤笑一聲,卻又牽動傷處,疼痛難忍,只能俯身朝著馬背趴下,咬著馬鬃忍住片刻,然后才伏在馬背上緩緩重新開口:
“四太子說的極是……但死的人已經(jīng)死了,多想又有什么益處?只想死的人,活的人你便不想嗎?此番戰(zhàn)后,宋金形勢如何?東路軍西路軍如何?國主與都元帥如何?大金國立鼎不過二十年,難道就要因為這一戰(zhàn)亡了不成?你身為四太子,身份超然,總是能為國家做事的吧?真就要在這里哭以待斃?不管不顧大局了嗎?”
兀術(shù)勉力收聲,回頭去看韓常,卻只能見到對方伏在馬背上,一只血肉模糊外加臟兮兮的眼窩在濕漉漉的鬃毛上露出……也是悚然一時,卻又震動莫名。
這個金國四太子情知對方所言有理,卻還是情難自制:“韓將軍,你說的極有道理,我心中對將來也有萬般念想……但事到如今,便是想走又哪里能走?而且你傷重到這份上,俺又如何能棄你?”
“莫說此等話?!表n常用手撐著,繼續(xù)在馬背上輕聲嘆道?!疤鞜o絕人之路,如此情形,你脫了甲胄,跳進黃河……十成里九成沒命,不還有一成能過去嗎?將衣服留在這里,偽作入河,然后趁著雨水往北面山里連夜鉆去,不也是一條路?至于我的性命,你便是不棄我,我又如何能活?”
完顏兀術(shù)一時失語。
而韓常卻繼續(xù)有氣無力,催促不停:“速速走吧,大丈夫生于世間,便是死也該如婁室將軍那般力盡而死,像這樣在河邊哭著等死,簡直可笑……有力氣哭,沒力氣跑嗎?”
話至于此,韓常疲憊至極,只是喘著粗氣而已。
兀術(shù)站起身來,剛要言語,卻聞得周圍士卒一陣驚呼,他本以為是追兵將至,但循聲而望,方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原來,濁黃一片的黃河之上,居然有一條宛若白色蛟龍一般的事物自上游浮浪而近,然后雨中張牙舞爪,讓人望之心驚。
許多金軍干脆俯身跪拜,而兀術(shù)剛剛被韓常拼命鼓起的一點逃生心思,也徹底熄滅。
后有追兵,前有大河,方起奮力渡河一搏之心,卻又有蛟龍順利而下,來擋去路,此情此景,誰還能有一丁點余勇呢?
不過,隨著那物漸漸靠近,繼而卡在岸邊枯枝之側(cè)繼續(xù)上下浮動,兀術(shù)等人大著膽子定睛去看,方才看的清楚,這所謂白色蛟龍居然只是一根數(shù)丈長掉了皮的枯樹而已,只是因為黃河水漲,濁浪滾滾,它隨波逐浪,方才似蛟龍馭水,張牙舞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