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往來(中)
“哪里是數年內?”鄭億年也是苦笑不及。“怕是此生都難出仕了……歸根到底,不是張相公冷眼看我,而是官家疑我!而官家才多大年紀?”
鄭修年在床頭沉默了一會,卻又忽然低聲相對:“老二,你與我說句實話,你到底是怎么回來的?真是自己逃回來的,還是金人給了言語將你放回來的?”
鄭億年抱著自己身上的被子,一聲不吭。
隔了片刻,鄭修年忍不住追問了下來:“咱們兄弟,我難道還能賣你不成……這種事情,真要是坐實了,你以為為兄能跑得掉?又或是你在北面,竟然把官家從淮上到堯山的事跡都當成假的?”
“怎么會呢?”鄭億年眼見著躲不過去,卻是略顯干澀道。“只是人在北面,受的苦不是兄長你能想得到的,所以此番能有機會回來,真的假的又有什么可說的?便是金人真有言語叮囑我,我只要就此打住,不再摻和此事,難道金人還能過河來做證詞嗎?且守老宅做個富家翁……”
“話是如此,但也須小心。”鄭修年言語也干澀起來,他如何聽不出來,自家兄弟這是干脆承認了,只能說這事幸虧最多也就是個‘莫須有’了。“不過富家翁你也不要多想……咱們家算是地道汴京人,靖康之亂家財便直接去了七七八八,等從揚州回來,只有些許昔日在外地安置的生意還有點出息……”
“莊子呢?”鄭億年也沒忍住。“開封、鄭州、潁昌、陳州的莊子呢?”
“都被官家拿來軍屯了。”鄭修年倒也坦誠。“彼時我們人都在揚州,官家在北面,中原又遭了好幾次兵,這些地拿來做軍屯無人能說,也確實沒法說。”
“這倒也是……不過真就不能要回來嗎,畢竟是咱們家正經的天地?”
“兩月前我們從揚州回來,正好見到許景衡在將軍屯田分給有功還有戰死的軍士,那時曾有人巴結過潘娘子,便想走她的路子趁機巴結官家,屆時好把地要回來。”鄭修年苦澀捻須相對。“結果官家剛回來便將潘娘子收的東西盡數給各家扔回來了,上下戰戰兢兢,個個氣都不敢大喘一個,生怕被這位官家給隨手當成海東青給射了……你知道官家射海東青的事不?”
“如何不知道?”鄭億年搖頭不止。“此事北面金人也都當成鬼神一般來傳的,那可是完顏婁室。其實不瞞兄長,在北面,真是豬狗不如的日子,然后說起來也怪,去年鄢陵一戰后,我們的待遇并沒多好,反而苛刻了許多,但今年堯山一戰,金人卻對我們客氣了許多,飲食、用度都好了不止一籌……”
“無論如何,你也受了不少苦。”鄭修年點了點頭。“既然回來,便不要多想,家中再不比以往,難道不比北面強?”
“也是。”鄭億年點了點頭,卻又微微蹙眉。“就是不免有些對不住表姊了,我在北面許多年,其實多得了表姊和表姊夫的照顧。”
鄭修年也點了點頭,但忽然又蹙起眉來:“北面的表姊是哪個?”
“四舅家的阿姊,嫁給會之兄的哪個……”鄭億年猶豫了一下,但終于還是又說出了一番話來。“其實,此番我回來靠的便是會之兄的力氣,他在完顏撻懶那里極為得用,與偽齊、粘罕、兀術也都能說上話,我身邊所謂家仆其實正是他安排的……按他的意思,乃是要我回來為許多人探探路的,若能成便讓此人走濟南回去報信,卻沒成想官家心意這般決絕。”
鄭修年怔了一怔,即刻起身離去,然后院中便是一陣喧嚷。
但片刻之后,這鄭修年倉皇回來,卻給自己弟弟道出了一句讓后者也驚惶不已的話來:“你帶來那表姊家的心腹仆人,今日下午便沒了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