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舊瓶
而對于趙玖而言,就似乎更是如此了。
可能是真的磨練出來了,這兩日跟這些他名義上的姐妹們接觸以后,趙玖也沒什么特別深切的感觸,沒有怨憤,怨憤都在二圣、尤其是太上道君皇帝身上;也沒有特別重視,因為在要操心的整個抗金大局面前她們真的毫無意義,最多算個添頭,而且還只是一廂情愿的那種添頭;只有少許同情,但這種同情在兩河中原那數(shù)不清的婦女面前又顯得那么輕飄飄……不要說跟兩河那估計上千萬的婦女人口相比了,便是中原一帶被宋軍自己的亂兵搶掠、裹挾的婦女估計都得百萬計。
甚至,趙玖反而一度因為這種廉價的同情產(chǎn)生了一種道德上的負罪感——同一時期,被戰(zhàn)亂波及,或是被擄,或是家破人亡的婦女,何止十萬計、百萬計?那些人死則死了,散則散了,卻不像這些皇親貴胄,居然能因為生為皇家,此時率先歸來。
當(dāng)然了,理性告訴他,這些人也是可憐人,沒必要為之糾結(jié)過度,而那張去為便是因為誤判了他趙官家的心態(tài)而被鞭打,繼而剛剛被驅(qū)除的。
“然后便是金使重至,再論議和一事。”言至此處,趙玖微微一嘆,卻是勉力而對。“朕也知道,無論戰(zhàn)和朕都要給出一個明確說法來,否則無法對天下人做交代,也讓你們難做。”
眾人情知關(guān)鍵到來,皆不敢怠慢,而呂好問帶頭,卻是六人干脆一起起身,就在亭中嚴陣以待。
“朕本人的態(tài)度很清楚……乃是寧死都不愿議和的!”趙玖再度嘆了口氣,也同樣嚴肅起來。“這一點不會變!”
張浚、李光欲言又止,劉汲、陳規(guī)沉吟不語,倒是趙鼎和呂好問一起保持了冷靜姿態(tài)。
“但朕也知道,國家大事牽扯千萬人的生死,若是天子想怎么著就怎么著,不問上下人心,那也是不行的,而人心如何,不用你們來說,朕心中也早已經(jīng)清楚……”趙玖喟然不止。“譬如說朕知道,大部分官僚、士民的名實底線都只是維持黃河一線、歸還二圣而已,一旦金人愿意將京東交出來,將被擄貴人送回來,朝中百僚,估計有一半是贊同和談的,還有兩三成不說話,卻只是因為朕沒開口,他們心里實際上也是想議和的;朕還知道,天下一多半老百姓是不愿意自家掏錢糧供給過黃河北伐的,支持北伐的老百姓不是沒有,卻都在河北河?xùn)|,反而說不上話;朕更知道,這天下士民中許多人都覺得,大宋朝之前其實沒多差,被金人擄了,只是個意外,所以個個都想回到豐亨豫大之時,而非是隨朕走一條新路……朕又不是傻子、聾子,如何不知道這些?”
此言一出,幾位宰執(zhí)全都蹙額不言。
其實,這便是這件事情最大的困境……所謂天子必須要顧忌的人心擺在那里,其中就是多半想要議和的。
其中最直觀的一個,便是所謂淪陷區(qū)人心的問題,真要是能讓淪陷區(qū)的兩河百姓能出來投票,這人心肯定是求戰(zhàn)的,議和也根本議不起來,哪個東南、荊襄的大臣敢說一個和字,便要小心半路被人砍了黑刀的。可實際情況卻恰好與之相反,現(xiàn)在能夠影響到中樞決斷的‘民意’,偏偏不可能包含淪陷區(qū)兩河百姓心意。
他們說不上話。
或者具體一點說,他們此時的言語無法對中樞官吏產(chǎn)生影響,他們的行動無法為朝廷賦稅多少,甚至在御營軍額已經(jīng)固定的情況下,在短時間朝廷軍隊難以過河的情況下,他們甚至都無法為部隊提供兵員和犧牲名額。
兩河百姓不是沒有逃過來的,但逃過來的那些人,相對黃河南面的本土人士到底只是少數(shù)……若是當(dāng)日逃到江南,中原流人和河北流人加一起,雖然還是有些虛弱,但也不至于到眼下這個份上。
“官家。”李光稍作思索,正色建議。“何妨約個三年五載的和約?再行北伐?”
“此言荒謬。”之前的交心此時算是起到了效果,不用趙玖回復(fù),趙鼎便直接應(yīng)聲而對。“一旦議和,人心士氣便會泄掉,而此時尚要和,何況三年五載后人心愈求妥當(dāng)?到時候,怕是滿朝皆要和!”
“若屆時有人如此,下官必當(dāng)面唾其面!”李光趕緊正色相對趙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