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章 兩人之戰(zhàn),兩國之戰(zhàn)(九)
確定王遂是北莽東線的定海神針后,徐鳳年雖然看上去云淡風輕,但心中卻是波瀾洶涌,這個消息實在是太過驚世駭俗了,比起得知上陰學宮齊陽龍入京成為顧命大臣,毫不遜色。中原陸沉,無數英雄風流被大浪淘沙,要么為國盡忠,要么避世逃禪,要么背負兩姓家奴的惡名進入離陽廟堂,還有很多人則就此隱姓埋名,在山林草莽中和市井陋巷間籍籍無名,天下第十一的王明寅,南唐第一名將顧大祖,遠遁北莽的西蜀太子蘇酥和陸秀夫,在北莽落草為寇的薊州韓家唯一遺孤,都是如此,若非徐鳳年走入江湖,攪起風波,他們可能就這么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在一座座小泥塘中就此沉寂,不會再次闖入世人的眼簾。王遂的復出,蟄伏二十年后的橫空出世,無疑最為突出,尤其是此人選擇了北莽,必然會對整個天下的格局產生巨大而深遠的影響。因為這個風流倜儻的東越駙馬爺,昔年的春秋四大名將之一,用兵最為出神入化,最擅長以少量兵力戰(zhàn)勝強大敵人,是春秋兵家“楚越奇正”中的那個奇,真真正正與兵家葉白夔并肩而立,就事論事,當時尚未封王的徐驍,更多是憑借所向披靡的徐家鐵騎著稱于世,個人的調兵遣將,無法跟葉白夔王遂兩人相提并論,對此徐驍在子女面前也從無遮掩,極少稱贊同輩人物的人屠甚至從不掩飾自己對王遂的欣賞,就連李義山也說如果把處處以王道之師自居的葉白夔,換成精于偷襲奔襲、喜歡大幅度轉移兵力、善于騎步結合靈活運用、從不去打背水一戰(zhàn)的王遂,徐家兵馬都沒辦法完成西壘壁之戰(zhàn)的合圍之勢。
王遂竟然身在北莽,自然是大不幸。但不幸中的萬幸,則是王遂沒有出現在涼莽正面戰(zhàn)場上,而是在東線牽制顧劍棠的三十萬兩遼邊軍。
按照離陽宗藩法例,有藩王不許私見藩王的規(guī)矩,但是在更早之前,當時東越國祚猶存,就已經有一樁王不見王的趣事,一位是東海之濱某座城的女婿,姓王,一位是東越皇帝的女婿,恰好也姓王。王仙芝和王遂,一位從不過問廟堂榮衰的江湖宗師,一位醉臥美人膝醒掌天下權的實權駙馬爺,風馬牛不相及的兩人不知為何鬧得很僵。
看到徐鳳年陷入沉默和越來越凝重的臉色,姜泥平淡道:“當年北莽那趟游歷,我和曹叔叔拜訪過王遂,曹叔叔勸過王遂,希望他能夠為大楚效力,但是被拒絕了,王遂說東越輸給離陽,是大勢所趨,非戰(zhàn)之罪,至于東越覆滅,他沒有什么解不開的心結,但是輸給顧劍棠,是他王遂繼年輕時輸給王仙芝后的第二件奇恥大辱,他要在兵力相當大勢相當的情況下,跟顧劍棠再打一次。”
徐鳳年自言自語道:“都是花甲之年的人了,怎么還這么孩子氣。軍國大事,又不是小孩子過家家,今天你打了我一拳,明天我就要多踢你一腳。”姜泥神情古怪,“王遂提到過你,他聽說你練刀以后,跟曹叔叔打了一個賭,王遂賭你將來肯定可以成為武道大宗師。”
徐鳳年笑道:“這有什么好賭的,不是明擺著板上釘釘的事情嗎你那位棋待詔叔叔這也愿意跟著押注,不是當散財童子冤大頭嗎賭注是什么”
姜泥沒好氣道:“曹叔叔沒有說你無法成為宗師,只是把你的成就放到了跟他自己一般的高度,但是王遂卻說你能夠跟王仙芝干一架。”
徐鳳年摸著小半旬沒刮的扎手胡渣,“王遂眼光獨到啊,有機會一定要請這個老家伙喝酒,就沖他這份眼力,我可以先干為敬三大杯。”
姜泥破天荒笑瞇瞇道:“你知道為什么王遂這么看好當時不過一線金剛境界的你嗎”
徐鳳年哪里猜得出王遂這么個成精的千年老王八是怎么想,隨口說道:“相貌”
姜泥好似遭受重創(chuàng),憋氣得無言以對。
徐鳳年震驚道:“王遂真是以貌取人”
姜泥心情大壞,不愿意再說話。
徐鳳年開始自顧自推敲琢磨起來,“王遂出身高門士族,年少時放浪形骸,為氣任俠,及冠后才浪子回頭,習武僅五年,刀劍槍弓十八般武藝樣樣爐火純青,尤其是劍術不俗,連劍池宋念卿和柴青山也頗多贊譽。王遂年輕時又是東越公認的美男子,朝中那些個身世出眾的婦人女子,都喜歡昵稱為檀郎。這么說來,跟我是同道中人啊,難怪難怪”
姜泥忍不住就要踹上一腳,徐鳳年早有預料,轉頭就是一個瞪眼。大概是早年被欺負慣了,哪怕如今是如陸地神仙御風千里的女子劍仙了,也當場就下意識縮回腳。徐鳳年猶自氣呼呼道:“說,你這毛病跟誰學的是曹長卿,還是老太師孫希濟”
姜泥冷著臉小聲嘀咕道:“要你管”
徐鳳年揉了揉屁股,不久前小巷中那一腳,讓他好不容易經營出的高手風范毀于一旦,突然滿臉憤憤,陰陽怪氣地哼哼道:“聽說你們西楚廟堂上有個年紀輕輕的小白臉,姓宋,名頭很大,大到連太安城都聞其面至白,美姿儀,蕭蕭肅肅如松下清風,高而徐引,很多人吃飽了撐著說這家伙經常游歷山川,被那村夫樵夫誤認為仙人下凡。連齊陽龍也在趙篆面前為其揚名延譽,說那姓宋的文采斐然,天下年輕士子一輩,作詩詞文章,如同龍宮探驪龍,唯獨此人獲珠,其余不過是麟爪。所以現在離陽有龍章鳳姿一說,就是說這家伙的文采,以及”
姜泥假裝一臉茫然,打斷了徐鳳年的絮絮叨叨,“龍章我是聽說過的,宋茂林嘛,大楚史上最年輕的翰林院學士,如果不是曹叔叔珠玉在先,他也會是最年輕的棋待詔,但是至于什么龍章鳳姿啊什么北徐南宋啊,什么宋茂林的文章某某某的姿容交相輝映啊,我是都不知道的。”
徐鳳年氣笑道:“那小白臉也好意思跟我并列我一只手就能撂倒一千個宋茂林。不就是寫了篇馬馬虎虎的檄文嘛,我看也就那么回事,謫仙人個屁”
姜泥依舊那副眼神無辜的模樣,“這樣啊,如果我沒有記錯,孫老太師夸過他一篇檄文可當十萬兵呢。”
然后她開始低頭扳手指,“離陽中書令齊陽龍說他文采好,有謫仙人之風,門下省坦坦翁說此人的科舉制藝水平不輸孫寅,國子監(jiān)左祭酒姚白峰說他知書且達理,加上我們大楚的孫老太師說他檄文寫得有氣勢,曹叔叔說他棋藝只遜色范長后一線,天底下最有學問的十個人,這就有五個人說他的好話了,我再數數看,好像還有”
徐鳳年白眼道:“打住打住,那小白臉也就是在士林文壇有丁點兒的名氣,你再看看你所謂的某某某”
姜泥故意左看右看,就是不看徐鳳年,“誰啊,哪里哪里我怎么看不到”
徐鳳年伸手輕輕按住姜泥的額頭,不讓她搖晃腦袋。
姜泥拍掉他的爪子,鄙夷道:“你無聊不無聊,去關心一個遠在天邊的廣陵道讀書人北莽百萬大軍都一股腦壓在北涼邊境上了,你顧得過來”
徐鳳年看著姜泥的眼睛,輕聲問道:“據說你們西楚廟堂上有大半文臣都建言姓宋的與你”
姜泥再一次打斷徐鳳年的言語,她臉色如常,平淡的語氣,好像在說一件置身事外的小事,“之前還有人提議寇江淮,接著是謝西陲,然后才是他宋茂林。”
徐鳳年臉色陰沉,沉聲問道:“他曹長卿在做什么如果說是他太忙,顧不上你這位大楚公主,也沒見他一路打到太安城腳下。如果說他很閑,那么連廟堂上幾張破嘴都管不住就這樣,還想復國”
姜泥搖頭道:“曹叔叔已經很好了。”
徐鳳年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