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回到西梁已是一個多小時后,天徹底黑了,只有蚊蟲圍著路燈打轉兒,她腿上被咬了兩個包,手里的礦泉水喝空了,嗓子不舒服,胃里火燒火燎的。
辣勁還沒完全消散。
沈繁家門口,江澄陽坐在地上,兩胳膊搭腿上,腦袋埋中間。
他聽到動靜,抬頭往她這邊看了一眼,再沒低下去。
情緒低落,像只受傷的大狗。
夏藤一點兒維持關系的心情都沒有,她在他面前站住,沒打招呼,江澄陽從地上爬起來,把門口的位置給她讓出來。眼看她就要推門進去,他垂著腦袋趕緊說了句:“今天對不起。”
語氣挺愧疚,看得出來他是真的,也是今天在場唯一一個覺得她被欺負了的人。
夏藤心里剛涌起一絲后悔,她不該對無辜的人撒氣,江澄陽又說了句:“可是你不該惹祁正。”
她手一頓,“我沒有惹他。”
“你……”
“倒是你們,都那么怕他。”
江澄陽說:“我們縣上沒人敢惹他。”
“那就應該把他抓起來。”
“他不是那種人。”江澄陽搖頭,“你理解錯了。”
夏藤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她實在沒有心情,“我要進去了,再見。”
她走進院子,關門,門縫一點點合閉,江澄陽還站在外邊,一臉擔憂和委屈,她懶得管,自己進了客廳,該委屈的明明是她。
屋內,沈繁坐在木藤椅里聽曲兒,耳朵不是太好,沒聽見夏藤進屋,她走到跟前沈繁才回神,問:“怎么才回來?”
夏藤搖搖頭,書包丟在地上,不想說話。
沈繁察覺到了些,讓她先去洗手吃飯。她本來不想吃,但看到是白粥,又坐了過去。
稍微有些涼,沈繁要給她熱熱,她說不用,涼著好,正好去去她的火。
一碗白粥喝完,舒服了不少,夏藤幫著把碗筷收了,客廳的收音機里正放一曲《鎖麟囊》,幽幽戲腔伴著夜里的蟲鳴,夏藤坐在沙發里聽了一會兒,躁了一晚上的心在此刻平靜了。
沈繁的房子被陳非晚改造的很漂亮,客廳和廚房打通,寬敞的很,客廳有兩面巨大的落地窗,這會兒拉開,門簾被晚風吹起一個角兒,屋里很涼快,月光銀粉似的鋪了一地。
她闔上眼放空,旁邊沙發一陷,沈繁坐了過來,她攬過夏藤的臂膀,讓她枕在她的膝蓋上。
她輕輕拍著夏藤,這動作帶著安撫的意味,夏藤突然就眼眶發酸,這是她今天第二次想哭。
她很少有傾訴欲,她的身份和處境也不允許她給別人說太多,年少成名的壞處便是所有的成年人只拿她當賺錢的工具,圈內的交際也是利益往來,同學圍著她轉是因為她有名,親戚夸她是因為她讓他們臉上添光,真正的她只能被封鎖起來。
可是當她來到這里,脫去一切光環,她發現自己原來那么討人厭,自私,自負,自命清高。她在人聲喧囂的城市里渴望真心,在返璞歸真處放不下虛榮,結果自然是被兩個世界的人同時拋棄了。
夏藤捂著眼睛,悶著聲音說:“他們不喜歡我。”她吸了吸鼻子,“我也不喜歡他們。”
沈繁緩慢的拍著她,手掌粗糙,但有溫度傳來,她說:“你喜歡他們,他們才會喜歡你。”
夏藤說,“可是他們不歡迎我。”
“因為你是新來的,他們沒見過你。阿藤,不要太浮躁,你媽就是太在意別人的眼光,你不能跟她學。”
沈繁不知道她在城市里發生的事情,老人家估計不能接受,陳非晚一直沒告訴她。
夏藤沒說話,她怎么可能不在意別人的眼光?
沈繁寬她心:“做好你自己,其他的都慢慢來。”
*
清早一睜眼外面就下著雨,窗戶像張哭花的臉,水痕一道一道的,夏藤打開窗,冷風卷著雨絲撲面而來,天陰沉沉的,院里的樹被雨水打的“嘩嘩”響,葉片承載不住水珠的重量,向下垂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