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一章 小娘不知羞
天蒙蒙亮。馬車來到依山筑城的倒馬關(guān),徐鳳年一行人交過了關(guān)牒文書,大概是涼莽開戰(zhàn),邊關(guān)巡視較之徐鳳年當(dāng)初跟隨魚龍幫出關(guān)嚴(yán)厲了許多,一名關(guān)卒拿矛挑起了車簾子,每一張臉孔都死死剮了一遍,看到徐鳳年的時候,顯然錯愕了一下,不過關(guān)牒真實(shí)無誤,沒有可以挑毛病的。但接下來幾樣兵器就成了雙方都棘手的一道坎,行囊都要經(jīng)過仔細(xì),翻箱倒柜而出的劍匣和春秋劍春雷刀,都給搜羅出來,這讓倒馬關(guān)甲士如臨大敵,幾個不聲張的眼色傳遞,就有一隊騎卒踏馬而來,涼莽啟釁,硝煙四起,聰明一點(diǎn)的江湖人士都不敢在這種時候過關(guān),許多邊境茶馬生意也都停下,總要避其鋒芒熬過這段時間才好打算,徐鳳年一行人瞧著既不像商賈,也不像是將門子弟,攜帶如此之多的刀劍,如何能讓本就繃著一根弦的倒馬關(guān)城衛(wèi)掉以輕心。
除了一隊虎視眈眈的騎兵,更有暗哨將這份軍情往上層層傳遞,速度之快,在徐鳳年走出馬車沒多久,就有第二隊騎兵轟然趕至,領(lǐng)頭俊逸英武的騎士,便是差些將魚龍幫連美人帶貨物一鍋端的倒馬關(guān)頭號公子哥周自如,他的記性不錯,見到這張曾經(jīng)混雜在那個小幫派中的眼熟臉孔后,皺了皺眉,這半年多魚龍幫也有過幾次經(jīng)過倒馬關(guān),相安無事,周自如都憋著火氣沒有意氣用事,他至今記得當(dāng)折沖副尉的爹,以及死對頭垂拱校尉韓濤,當(dāng)初是在果毅都尉皇甫枰跟前如何的卑躬屈膝,皇甫枰事后單獨(dú)走下城頭,單騎去了一個倒馬關(guān)不遠(yuǎn)的村莊,內(nèi)幕如何,周自如不敢造次深究,只是再不敢給魚龍幫穿小鞋,這時候看到這個莫名其妙白頭的年輕魚龍幫成員,周自如也很為難,放行,有違北涼軍律,不放,萬一踩到鐵板,恐怕父子二人都要給那名正得勢的果毅都尉拿捏得欲仙欲死。
徐鳳年看了眼周自如的人馬裝飾,竟然是正兒八經(jīng)的次尉了,掌青銅兵符可領(lǐng)兵百人,算是邁過了一道不小的門檻,笑道:“周次尉,除了我們的佩刀佩劍,劍匣內(nèi)三劍可以按例寄放在倒馬關(guān),等我去州府衙門領(lǐng)了署書,回頭再讓人拿回劍匣。”
周自如板著臉點(diǎn)點(diǎn)頭,風(fēng)流瀟灑地提矛拍馬而走。
徐鳳年坐回車廂,徐北枳低聲感觸道:“北涼鐵騎的確有雄甲天下的理由。”
馬車緩行,徐鳳年掀起簾子指向窗外,笑道:“以往那座頹敗臺基上,經(jīng)常會有一些外鄉(xiāng)的江湖武夫技擊比試,討些彩頭和聲望,這會兒肯定瞧不見了。一般來說,會些小把式套路的練武之人都不會在當(dāng)?shù)剡汉龋l(xiāng)里向外知根知底,不容易坑人錢,敢在家鄉(xiāng)開設(shè)武館或者創(chuàng)立門派,除非是地方太小,都沒見過世面,否則身手都不算太差。北涼本土的武林門派,向來比較慘,夾著尾巴做人,多半要依附官府才能做成事情,我這次出行當(dāng)時就是跟著一個陵州的失勢小幫派,家家有本難念的經(jīng),不過也讓我有個粗略的想法,是不是可以在北涼和北涼以外各自扶植起一個類似棋劍樂府的宗門一明一暗。讓手底下的傀儡去撈個武林盟主啥的當(dāng)當(dāng),想想就有意思。”
徐鳳年可能是當(dāng)笑話講,徐北枳卻是很認(rèn)真地思索權(quán)衡一番,說道:“朝廷有朝廷的國法,江湖有江湖的規(guī)矩,未必相通,你花銀子多少不去說,不親身付出大量心血精力,真能玩得轉(zhuǎn)”
既然徐北枳一本正經(jīng)了,徐鳳年也沒好意思繼續(xù)信口開河,順著他的話題往下說道:“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北莽女帝那一套先照搬過來,至于會不會水土不服,總得試過才知道。你也知道王府上有座武庫,可以讓許多武德平平但極為武癡的江湖人士趨之若鶩,以前那是拒之門外,如果我主動放出一條門路,情況會不太一樣。你也許不知道,我跟南邊徽山的軒轅家族有點(diǎn)香火情,新上位的軒轅家主野心大得嚇人,估計再大的家業(yè)也經(jīng)不起她那般揮霍,我會先試著探一探她的口風(fēng),看她是否吞餌上鉤。”
徐北枳瞥了一眼徐鳳年,問道:“世子是要拿這件事考校我”
徐鳳年笑著擺手道:“別疑神疑鬼,你那鉆牛角尖的性子和一身臭不可聞的書生氣,不適合做這種拉皮條的買賣,我會找其他人。”
徐北枳冷笑道:“激將法”
徐鳳年搖頭嘆氣道:“虧得你是要毛遂自薦去當(dāng)個芝麻綠豆大的官吏,否則我真是煩你。我也就是幸好現(xiàn)在才遇上你,早幾年碰上你這種才高八斗滿腹學(xué)識偏偏長得還不錯的讀書人,我能一口氣打趴下十七八個,當(dāng)然是帶著惡仆惡狗。”
徐北枳神游萬里,沒來由說了一句,“我怎么感覺以后的蜀王會再進(jìn)一步。雖說西蜀自古是偏居一隅的守成之地,可趙楷本身就遙領(lǐng)西域勢力,若真能一箭雙雕,同時掐斷北涼與蜀詔的牽連,趙家這一斷,斷得心狠手辣啊。一直在朝野上下名不正言不順的趙楷,如果真能在蜀王位置上站穩(wěn)腳跟,加上太子一旦始終空懸,我想這對北涼而言,實(shí)在不是一個好局面。”
徐鳳年笑道:“趙楷遠(yuǎn)赴西域,生死成敗還都兩說。”
徐北枳皺眉道:“你出得了北莽,他就出不了西域如果真有真命天子的說法,那也是皇子身份的趙楷比你符合許多。”
徐鳳年點(diǎn)頭道:“有道理,那我就去截殺趙楷,一報還一報。”
徐北枳訝異道:“當(dāng)真”
徐鳳年平靜道:“我會親自帶人去。”
徐北枳開始在心中打算盤,徐鳳年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一個細(xì)節(jié),徐北枳用心思索時,手指會下意識懸空橫豎勾畫。徐鳳年沒來由想到有些晦氣的四個字,慧極必傷。于是徐鳳年就讓青鳥停馬,去買一籠肉包犒勞犒勞徐橘子,他是親口嘗過倒馬關(guān)小鋪?zhàn)迂溬u的肉包子,那叫一個物美價廉。徐鳳年在等青鳥返身時,透過窗簾子看到一伙蹦蹦跳跳前往私塾讀書的稚童,其中就有趙右松,徐鳳年會心一笑,從行囊里抽出一本吳家九劍遺址買來的偽劣秘籍,輕聲喊來青鳥,讓她送給那個乖巧醇孝的苦命孩子。
正在默默背誦詩文的右松無緣無故被一位青衣姐姐喊住,然后這位好看的姐姐就遞給他一本寫書籍,封面上寫有氣勢嚇人的牯牛神功四個大字,都神功了,能不是絕世秘籍嗎不過孩子震驚多過雀躍,再說了孩子小歸小,聰慧得很,也知道江湖險惡,加上娘親總說不能占人便宜,右松打死都沒伸手去接那本秘笈,倒是身邊一些純真孩子在那兒起哄,差點(diǎn)就要去抱住青衣神仙姐姐的大腿,求著她收他們做徒弟,想著一天就練成絕頂高手,三天就可以天下無敵。右松不肯收下秘笈,連青鳥破罐子破摔說是假秘笈不值幾個錢,他也不收。沒這種甩賣秘笈經(jīng)驗的青鳥只得求助地望向公子,她這一看,右松就開心壞了,給他瞧見了徐哥哥
一溜煙跑到馬車邊上,抬頭看著簾子遮掩大半面孔的徐大俠徐哥哥,笑臉燦爛,正要說話,一拍腦袋,小心翼翼掏出藏得很好的幾文錢,去包子鋪跟老板買了兩個大肉包子,回到馬車邊上,也不怕燙手,踮起腳跟遞給徐鳳年。
徐鳳年一手托住簾子,一手接過拿蓮葉包裹的肉包子,笑道:“是你娘給你買書的錢吧,不怕回去挨罵”
孩子使勁搖頭,咧嘴笑道:“哪能呢,我娘要是知道徐哥哥回來,肯定比我還要大方咧,咱家現(xiàn)在可不窮了,我娘繡花繡得好,一個月能掙好些銀子的,而且我娘還說官府有個叫織造的地方,要請她那兒掙錢去呢。”
徐鳳年心知肚明,肯定是皇甫枰給過某些人暗示了,輕重恰到好處,既沒有虧待了娘倆,也沒有驚擾到他們的平靜生活,徐鳳年咬了一口肉包子,指了指青鳥,笑道:“這位姐姐是我朋友,那本秘笈真假我也不知道,反正我用不著,送你了。”
這種秘笈,真練了,哪怕手上有一百本,辛苦十輩子都練不出個所以然,不過也不至于練壞了身子骨,都是一些江湖門派最不值錢的入門口訣,勾勒一些爛大街的糊涂把式,只算有幾分勉強(qiáng)強(qiáng)身健體的益處。
“好嘞”小孩笑著接過秘笈,然后鄭重其事給青鳥鞠了一躬,有板有眼說了句謝謝神仙姐姐贈書右松,把性情疏淡的青鳥也給逗樂,微微一笑。
拿了好處,家教極好的孩子當(dāng)然要想著還禮,滿眼期待地問道:“徐哥哥不會急著走吧,午飯去我家吃唄我娘肯定也高興的,她總跟我說以后長大了要報恩呢嘿,不過我娘稱呼徐哥哥,都是徐公子。”
徐鳳年搖頭道:“不麻煩了,你還得去私塾念書,正是農(nóng)忙的光景,你娘肯定也要下地干活,而且我急著離開倒馬關(guān),就不停留了。”
孩子一臉藏不住的遺憾,卻也沒有不懂事地一味堅持。
徐鳳年笑著揮了揮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