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桂嗯了一聲。

        余地龍看到師父總算要打道回府，蹦跳起來，笑道：“走嘍。清心，回頭找你玩啊。”

        小道童趕忙起身，小跑到臺階下，跟著師父一起把那位徐公子送出觀外。

        看著一大一小兩個漸行漸遠(yuǎn)的背影，小道士滿臉的戀戀不舍。

        “師父，跟那位公子聊啥呢”

        “徐公子跟師父請教了一篇零散的典籍文章，博大精深，與其說是師父在解惑，不如說是徐公子在授業(yè)。像是一門導(dǎo)引術(shù)。唉，若是真想要將其鉆研透徹，短則十年，長則窮其一生。看來不用急著下山了。”

        “這么難學(xué)師父，那就別學(xué)了唄，天底下那么多書籍，哪能本本都讀明白的。”

        “這一篇不太一樣。”

        “師父，那你千萬別教我這篇，你都要讀十年，那我還不得一百年都下不了武當(dāng)山，我不干的”

        “說來說去，你不就是不想做飯嗎”

        “哈，哈哈。”

        “算了，今天師父親自動手，省得你撒鹽沒個輕重。”

        “”

        “對了，切記修道之人，不可終日悠蕩，做空軀殼。去，趁著師父做飯的功夫，把遵生九箋抄寫兩遍。”

        “”

        徐鳳年和余地龍沿著新辟的石徑小路走下小柱峰，余地龍忍不住開口問道：“師父，你說世上真的有鬼神嗎”

        徐鳳年隨口說道：“信則有不信則無。”

        孩子哦了一聲，看著黑黝黝的山林，有些惶恐不安。

        原先想著心事的徐鳳年被出聲打斷后，瞥了眼緊緊跟在身后孩子。這個大徒弟的習(xí)武天賦實在是讓人嘆為觀止，雖說余地龍不管是出于本心，還是貧寒的生長環(huán)境使然，對誰都藏藏掖掖，有一種近乎天衣無縫的藏拙本事。徐鳳年曾經(jīng)無意間確定一件事，這個孩子只要在任意一個結(jié)構(gòu)繁復(fù)的地方走一遍，他就能絲毫不差給你勾勒出來一幅立體的畫面，這種天賦，比起單純的過目不忘，還要來得更加稀罕可貴。所謂的練武奇才，不過如此。徐鳳年冷眼旁觀多時，發(fā)現(xiàn)這個徒弟有點面熱心冷，別看他跟小道士清心十分熟絡(luò)，可在余地龍心中，已經(jīng)劃出了一條明確的界線，不越雷池，不逆龍鱗，可以嬉笑打鬧，可若是過了界，徐鳳年不敢保證余地龍會做出什么過激之舉。不過徐鳳年是第一次做別人的師父，雖然心底并不是很認(rèn)同余地龍與王生呂云長以及道童清心的相處方式，但也不覺得非要把孩子的性子硬拗回來。

        徐鳳年想了想，冷不丁問道：“你是不是覺得呂云長看著很精明，其實很笨”

        余地龍張大嘴巴，似乎想要否認(rèn)，但看著師父那雙在夜幕中仍舊清晰的眼眸，孩子終于還是沒有說話，低下頭。

        徐鳳年笑了笑，繼續(xù)前行，柔聲說道：“師父也有師父，我就跟你說一個我?guī)煾钢v的故事，是講他讀書的歷程。”

        余地龍?zhí)痤^，看著師父的背影，咬了咬嘴唇。

        徐鳳年緩緩說道：“有個空城計的典故，是說兩國交兵，一方實力占優(yōu)的統(tǒng)帥被另一方的空城嚇退兵馬，經(jīng)由后世層層渲染，前者淪為笑談，后者被尊為神仙。我?guī)煾改暧讜r讀至此處，也對后者的謀略，心生向往。等我?guī)煾干倌陼r候，再讀這個典故，就心生疑惑，一座空城而已，他若是后者，大可以派遣少量兵力充當(dāng)死士，前去城內(nèi)一探虛實。既然他都能想到這一點，那位日后篡位登基的大奉皇帝，怎就想不明白于是我?guī)煾笇@個典故產(chǎn)生了巨大的質(zhì)疑，他開始去翻閱很多正史野史，他終于發(fā)現(xiàn)一個真相，那就是后者當(dāng)時所處時局，是一旦贏了前者，滅了敵國，他自己就已經(jīng)功無可封，功高震主到了極處，只能卸甲歸田，在家養(yǎng)老終生。師父跟我說完這個故事后，就告訴我，讀書有三種境界，識人也是如此。”

        余地龍脫口而出道：“師父，我覺得故事是真的話，那么那個前者也很聰明啊，空城計，其實本身并不高明，高明的是他既用此計嚇退了那個敵人，兩個人都有臺階下，順便還為自己贏得了后世一代一代人的尊重。”

        徐鳳年點頭道：“我當(dāng)年也是這么跟師父說的。”

        余地龍撓撓頭。

        徐鳳年笑瞇起眼，說道：“不過師父馬上就給了一撣子拍在腦門上，訓(xùn)斥我聰明多余，并無裨益，我以前一直覺得委屈，覺得聰明還有錯了”

        臉色柔和的徐鳳年繼續(xù)說道：“聰明人，要把聰明用對地方。人生天地間，應(yīng)該有益于世道，就算沒這心腸沒這本事，也不要仗勢欺人。”

        余地龍輕聲說道：“師父，你放心，我就算學(xué)會了高深的武功，只要人不欺我，我絕不欺人。”

        徐鳳年呼出一口氣，說道：“交友要廣朋友要多，兄弟卻不必。如果你以后遇上了可以做兄弟的人，一定要誠心相待。師父就沒有做好，希望你以后可以做得更好些。”

        余地龍似懂非懂，但還是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