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 天亮
陳望笑道:“若是外放,我撐死了就做個下縣縣令,官帽子再大一些,真會戴不穩。”
趙篆拍了拍他的肩頭,“當我傻啊,會舍得大材小用”
陳望沒有接話。
趙篆突然問道:“你怎么評價首輔大人和齊祭酒”
陳望沒有半點忌諱地直截了當說道:“張巨鹿為人,嚴苛而可畏,如夏日炎炎。齊陽龍為人,溫和而可愛,如冬日和煦。兩人無論治國才干還是自身操守,都可謂幾近圣人。能與他們同朝為官,是我陳望的榮幸。”
趙篆感嘆道:“可惜一山難容二虎。”
趙篆很快就笑道:“戶部尚書王雄貴有可能要去廣陵道擔任經略使,你對這個空出來的位置有沒有想法這座小廟殷茂春是絕對瞧不上眼的,你也不用擔心跟他爭什么。”
吏部尚書趙右齡,禮部尚書白虢,戶部尚書王雄貴。
加上一個儲相殷茂春,曾經都是首輔張巨鹿和坦坦翁的得意門生,細算下來,如今淪落到只剩下一個公認永徽四子中才學最次的王雄貴,還在堅持為那座張廬支撐門面。
聽上去似乎連王雄貴都要走了,還是去當那個滑天下之大稽的廣陵道經略使,朝廷的言下之意,就是瞎子也該明白了。
要殺飛虎,先斬羽翼
陳望只是搖頭不說話。
趙篆嗯了一聲,自我反省道:“是我操之過急了,不是幫你,反而害你成為眾矢之的。行百里者半九十啊”
趙篆像是自言自語,“父王悄然巡邊,就這么拖著,耽擱朝會,好像也不是個事啊。”
曾被馬戎評點為“器識端謹”的陳望,并沒有說出那兩個字。
但是趙篆看著東方泛起魚肚白的天色,眼神已經悄然炙熱。
監國。
趙篆收回視線后,就又是那個性情溫和君子如玉的太子殿下了,微笑道:“聽說元先生這趟游歷大江南北,身邊帶了個人。”
陳望問道:“可以說”
趙篆略顯無奈笑道:“你我有何不可說的,那人便是被看作落難鳳凰不如雞的宋家雛鳳,宋恪禮。”
陳望疑惑道:“宋恪禮不是在廣陵江北一個上縣做縣尉嗎此人剿匪頗有建樹,這份不俗政績,只是被上頭刻意壓下了。”
趙篆深深看了眼這位陳少保,然后笑得都瞇眼一線了,用手指點了點這個嘴巴堪稱密不透風的謹慎家伙,“裝,繼續裝。別人不清楚元先生的謀劃,你陳望會抓不到重點宋家頃刻間覆滅,明面上如何臺面下又如何,廟堂上前五六排的老狐貍們,其實大多都看得一清,但看得見二楚的,真不多,首輔大人和殷茂春肯定算兩個,接下來就算只剩下一個人,那也肯定有你陳望。”
陳望沒有承認什么,但也沒有否認什么。
趙篆小聲感慨道:“殷茂春,白虢,宋洞明,曾經都是元先生青眼相中的隱相人選,就算后兩者都出局了,但殷茂春怎么看都應該成為下任首輔才對,沒料到最后給宋恪禮不聲不響劫胡了去。”
陳望猶豫了一下,說道:“元先生選中了宋恪禮,但是首輔大人也做出了選擇。”
趙篆對此事是真的霧里看花,十分好奇說道:“肯定不是王雄貴,也不會是趙右齡,那能是誰”
陳望平靜道:“禮部尚書白虢。”
趙篆下意識地笑出聲,顯然不信這個荒謬說法:“白虢不可能不可能,雖然白虢在朝野上下口碑奇佳,尤其是京城官場對他更是人人親近,我也相當欣賞這位放蕩不羈又極富才情的禮部尚書,可你要說張巨鹿經過十多年的千挑萬選,臨了選了當初放棄過一次的白虢擔任那座顧廬下任主人,打死我也不信”
陳望淡然道:“下官也不能真打死殿下。”
趙篆愣了一下,繼而捧腹大笑,陳望在他心中是個從來不會說笑的老夫子式人物,這句話真是讓他長大見識了。只是笑過之后,趙篆就開始沉思。
父王為了給自己鋪路,用嘔心瀝血機關算盡來形容也不為過,其中讓父王感到最頭疼和痛苦的,無疑是輔弼鼎臣的碧眼兒。趙篆本身在承認首輔大人的功勞后,對張巨鹿這個人絕對全無好感。還不是太子殿下之前的四皇子趙篆,就極為忌憚這位哪怕權傾朝野卻無半點私欲的首輔大人,張巨鹿若只是位潛心做學問的儒家圣人,大不了就是被朝廷做成塑像供上神壇擱在張圣人身側,很簡單,可張巨鹿不一樣,他重事功而輕學問,是典型的權臣權相。趙篆內心深處,覺得張巨鹿就是個沒有絲毫生氣的活死人,恨不得敬而遠之。
如果張巨鹿果真如陳望所說選中了昔年的得意門生白虢,作為他死后的“守陵人”,那么趙篆就不得不仔細權衡利弊一番了。
一個羽翼需要很多年去豐滿的宋恪禮,將來趙篆再沒有手腕,也能輕松對付。
這不過是遠慮。
因為每一位新皇帝,從來不忌憚什么新臣子,怕的只會是那群老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