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四十四章 噤若寒蟬(七)
高適之不客氣道:“怎么老弟你也跟那些眼窩子淺的家伙一樣了,殷茂春就算比趙右齡慢了一小步,但是三省六部三省六部,不說尚書令,也還有中書省門下省兩個,殷茂春和趙右齡一人一個茅坑,都不用搶什么”
說到這里,高適之猛然停嘴。
宋道寧譏笑道:“怎么,總算想通了知道兩人之中注定有一個會輸得很慘了而且還是這個做了多年儲相第一人的殷茂春”
高適之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小聲問道:“那兩家孩子結個屁的親啊”
宋道寧淡然道:“別忘了,殷長庚與趙淳媛的婚事,是先帝的意思。殷趙兩人順水推舟,只是各自給對方后人留一條退路而已。”
國公爺嘖嘖道:“這幫讀書人,彎彎腸子就是多”
宋道寧輕輕感慨道:“文人心眼多,武人不服管,陛下登基以來,其實相當不容易。殊為不易的是陛下做得很好。”
高適之盯著這位無話不可深談的好友,沉聲問道:“你決定了真要幫著陛下制衡各個文官黨派和各方武將勢力”
宋道寧答非所問,深深呼吸了一口氣,“雖然我們這幫各個姓氏的鄰居這么多年來,給碧眼兒打壓得幾乎喘不過氣來,但是不能否認,有和沒有碧眼兒坐鎮的廟堂,天壤之別。既然碧眼兒走了,那我們不說為江山社稷考慮,好歹也要對得起那些每年都要去祭拜的祖輩牌位。”
高適之伸了個懶腰,“反正你如何我便如何,就這么簡單,我才不去費這個神。”
宋道寧突然笑了,“還記不記得年輕時候的事情”
高適之愣了愣,“啥事咱哥倆年輕時候的壯舉可不少,你問的是嘿,王元燃這撥不成氣候的兔崽子比起我們當年,差了十萬八千里”
宋道寧下意識揉了揉自己的胸口,然后指了指眼前這位赫赫國公爺的臉。
后者瞬間漲紅了臉,高適之罵了一句娘,整個人氣焰全消。
宋道寧破天荒哈哈大笑。
當年,很多年前了,那時候他小侯爺宋道寧和好兄弟高適之,帶著扈從縱馬京郊,結果遇上一位女子,那名女子真正是傾國傾城的絕色,便是眼高于頂的宋道寧也驚為天人啊。
只是等他們才剛剛兩上前還沒開口搭訕,那女子也安安靜靜不曾說話,結果有個操著遼東口音的土鱉就遠遠跑了過來,雙方都是熱血上頭的年紀,一言不合那就是用拳頭講道理了,宋道寧和高適之兩個打一個竟然沒打過,挨了些不輕不重的拳腳,但是兩位權貴子弟人多勢眾啊,很快就追著那個王八蛋打,那叫一個灰頭土臉,關鍵是這個家伙身手還行,可那張嘴巴真是罵人一百句都不帶重復的。這哪里是什么英雄救美,分明是丟人現眼來了。完全跟豪邁氣概不沾邊,分明是兩撥登徒子內訌,誰都不是好鳥。
然后
然后就是宋道寧被那個背劍女子一腳踹出去七八丈,高適之被一巴掌摔得在空中旋轉了七八圈。
再然后就是那個遼東年輕人滿臉“感激”地沖到女子身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說著不著邊的感謝言語,就是不肯松手。
高適之和宋道寧是很后來才知道那個姓徐的王八蛋,下場比他們好不到哪里去,整個人倒飛出去老遠,重重趴在地上后,仍是咬牙切齒擠出個難看笑臉,使勁扯開嗓子嚷嚷道:“你就是我徐驍的媳婦了要么你打死我,要么就嫁給我”
以前,太安城只要有徐驍在,就不缺熱鬧。
現在,太安城來了他的兒子,好像也很熱鬧。
燕國公和淮陽侯這些平日里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大佬們,很是大失所望,因為今日早朝,那個鬧出天大風波的年輕藩王并沒有出現。
相比之下,另外一個消息只是讓文武百官稍稍精神振奮了一下。
原先燕敕王趙炳麾下的頭號南疆大將吳重軒,瞞天過海地從廣陵道抽身北上,突然出現在京城廟堂之上,升任為離陽兵部尚書,同時讓其退朝后馬上返回廣陵道督戰,以征南大將軍的身份遙領兵部,何時平亂成功何時正式赴京履職。
清晨時分。
一輛馬車在離陽兵部的舊址緩緩停下,這里距離趙家甕不過一里左右的路程,在改址之前,被南方八國罵作北蠻子的離陽王朝,兵部在三省六部中的地位,超乎現在所有離陽百姓的想象,那時候別說吏部,只要不是實職是地方藩鎮將領,任你是什么中書省的中書令還是門下省左仆射,別說在路上跟兵部侍郎的車駕相逢,就是跟低了好幾品的兵部郎中,前者也要乖乖讓路。至于那些當今趾高氣昂的言官,那會兒唯一的作用就是給兵部官員當出氣筒,無緣無故拿馬鞭抽個半死都不稀奇。
先后兩個皇帝,短短四十余年,就讓中原承認了離陽的正統地位。
無數讀書種子在太安城這座當年的邊境之城扎根發芽,成長為一棵棵參天大樹,形成文林茂盛不輸西楚的局面。
從馬車走下的年輕人站在臺階下,看著那幾乎無人出入的朱漆大門,怔怔出神。
這里現在不過是兵部武庫司下品官吏處理政務的地點。
一個還睡眼惺忪的武庫司小吏剛跨出門檻,當他看到門外不遠處那襲從未聽過、更從未見過的黑金蟒袍,狠狠揉了揉眼睛,滿臉茫然。
太安城,天子腳下,誰敢在官袍公服一事上有半點僭越何況是到了蟒袍這個地步
不過是個武庫司濁流小吏的家伙身體僵硬,不敢往前走出一步,更不敢視而不見直接轉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