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危機(下)
回到眼前,隨著趙官家一句話,幾乎所有人都陷入到了沉思之中,便是趙玖本人也盯著韓世忠不再言語。故此,這間其實是最近剛剛重修的木質(zhì)軍舍內(nèi)復(fù)又安靜了下來,一時只有燭火搖曳引動光影,舍外淮河春水微微蕩漾引起波濤之聲。
“要不讓王德去支援一二?”停了片刻,胡寅忽然主動建言。“以王夜叉為光州總管?”
“不行!”張浚當(dāng)即否掉了。“王德資歷如何能指揮的動苗劉二人?便是之前宇文相公往淮西坐鎮(zhèn),也都是先加了同知樞密院事的相公身份!再說了,陣前換將,只怕反而會弄巧成拙!”
“那怎么辦?”胡寅當(dāng)即反問,卻最終是忍不住看向了韓世忠與楊沂中兩個知兵之人……自那日水戰(zhàn)之后,官家不喜歡文臣紙上談兵已經(jīng)是公開的事情了。
而不知為何,韓世忠此時卻居然神游天外。
“除非官家與王德俱往淮西!”楊沂中眼見著韓世忠立在舍中半日托腮不語,官家卻只盯著韓世忠面露期待,只能無奈攤手做答。“但如此豈不是本末倒置?”
“那豈不是沒可奈何?”胡寅一時大急。“如何打贏了仗局勢反而危急?”
“那是因為局勢本就未曾好轉(zhuǎn)過半分。”趙官家終于開口,卻是一張口便石破天驚了。“所謂打贏的仗,其實也都只是浮于表面的仗罷了,無關(guān)兩國軍事根本……”
“官家什么意思?”張浚也忍不住了。“之前官家那么不顧一切,方才激烈起諸將引數(shù)萬將士奮勇作戰(zhàn),如今各處義軍蜂擁而起,敵軍數(shù)萬至此,喪失數(shù)千卻要無功而返……眼瞅著便局勢大好,如何便浮于表面了?”
“朕說的是軍事。”趙玖眼見著韓世忠還在思索問題,便干脆繼續(xù)斜躺在座中,回答利索,畢竟,他對這個問題有著遠超時代的極度清醒認識。“德遠,朕且問你,且不說此番勝負尚未分出,便是金兀術(shù)這次是真的退了,那又如何?明年、后年,他若引金軍東路軍主力,合十萬之眾前來,咱們真能擋嗎?”
張俊為之一噎。
“不止如此,還有陜州李彥仙,此人在年前比我們還早奮戰(zhàn),幾乎要以一己之力率義軍收復(fù)整個陜州,堪稱神勇……但以軍事而言,完顏婁室棄了陜西的西軍回身專心于陜州,李彥仙將來一定還能守嗎?”
趙官家幽幽一嘆,繼續(xù)問道。
“還東京宗留守,在最前面苦苦支撐,年前幾乎與我們同時開始,靠著一堆亂七八糟的潰軍,在滑州頂住了金軍數(shù)萬,不讓金軍渡河,毫無疑問是帥臣楷模……但完顏訛里朵也好,粘罕也好,甚至撻懶也行,真的有一支過五萬的金軍精銳下定決心要覆滅東京留守司,以彼處的虛實,也真的能支撐下去?”
張浚滿頭大汗,無言以對。
“但為什么要打呢?這種幾乎只是勉強的勝利,又有什么意義?”趙官家感慨言道,不待身前幾人接口便兀自說了下去,儼然是自問自答了。“還不是因為靖康之恥、兩河淪陷后,宋金之間,斷無媾和可能,除非一方亡國滅種,否則絕無幸理。而如此戰(zhàn)爭,便是所謂全面戰(zhàn)爭,全面戰(zhàn)爭中,拼的不是一城一地,一勝一負!而是說一城一地、一勝一負,乃至于一草一木都要盡量拼上去!”
張浚以下,眾人多已肅穆。
“就眼下而言,大宋軍務(wù)事實上已經(jīng)無能,但當(dāng)此之時,通過兩三場局部小勝,告訴天下人,國家還在,國家沒有放棄抵抗,而且金人并非是刀槍不入,就已經(jīng)是了不得的成就了!朕從來不指望以這幾勝定什么乾坤,那個太遠……朕只是要告訴天下人,無論如何辛苦,總是有辦法的!這便是此戰(zhàn)的道理了!”趙玖繼續(xù)嘆道。“這個道理,別人不懂,也不好輕易說出去動搖人心,但你們身為國家棟梁中的年輕人,是一定要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