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小傘大龍卷
楊青風心臟跳了一下,沉聲道:“可以肯定。”
徐鳳年沒有在這個問題上糾纏,問道:“你看出什么端倪”
楊青風死死盯著紅甲人身上,緩緩道:“果然是大半出自龍虎山天師道大煉氣士手筆,所謂水不在深有龍則靈,這天師道符箓與閣皂山兩派不同在于此處,龍虎山從不計較符箓有無正形,只求一氣貫通,有氣則靈。世子殿下,瞧手臂這一片古篆籀體而造的云紋松理,便是龍虎山最出名的云篆,一重覆一重,多達七重,只可惜不是那符關照冥府的八重紫霄云篆,至于最為艱深的九重天書,只存于龍虎山史冊,不見真跡。這一塊九宮格符箓,卻有不同,是出自閣皂山的靈寶搬山經,煉氣士的運筆也可見差別。至于左腿上天尊形象,則就是明確無誤的茅山上乘符箓了,形意俱佳,離仙品只差一線。至于那些佛經梵文,小人不敢妄加斷言。但小人尋思著總有上陰學宮天機樓的蛛絲馬跡。”
徐鳳年拿春雷敲了敲甲胄,聲音清脆,拿刀尖刺下,不見痕跡,問道:“這紅甲質地是”
楊青風搖頭道:“小人不知,是第一次見到。”
紅甲內尸體逐漸化為寸寸灰燼,繼而被雨點打入爛泥,甲上學問果真如老頭所言模糊淡去,最后只剩下一具殘缺不全的甲胄。
徐鳳年起身收回春雷刀,剛好身后魏叔陽和大戟寧峨眉齊齊翻身下馬,徐鳳年發現寧峨眉握卜字戟的手血水不斷冒出,身后背囊只剩下幾枝短戟,這位武典將軍雙膝重重跪于泥濘中,紅著眼睛大聲道:“末將無能,鳳字營死傷四十余人,都無法留住那紅甲大漢,只是斬去一條手臂寧峨眉只求世子殿下給末將三十輕騎,前去追殺若拿不下那名刺客,寧峨眉提頭來見”
徐鳳年驚奇道:“寧將軍斬斷了甲人一臂”
一旁魏叔陽輕輕點頭。
真是一場血腥鏖戰,鳳字營雖是輕騎,對上了深不可測的符將紅甲人,卻無人畏死懼傷,尤其是多年打磨出來的戰陣,發揮出了超乎觀戰魏叔陽想象的實力,寧峨眉身先士卒,鐵戟橫掃千軍,加上背后短戟每次丟擲都是呼嘯成風,竟然被寧峨眉給劈斷了紅甲人一臂,魏叔陽哪怕是道教出世人,終究還是身處江湖中,以往難免對戰場武夫有所小瞧,今天親眼相見,才知道有大將坐鎮的武夫悍卒匯聚成陣,是何等所向披靡。
徐鳳年笑了笑,平淡道:“寧將軍,你將這隊鳳字營都帶回北涼,我這兒就不需要你們這么操心了,好好的北涼精銳,哪有在江湖上折損的道理。”
魁梧寧峨眉低下頭,將手中大戟插入道路豎立起來,咬牙道:“寧峨眉不肯鳳字營不肯”
徐鳳年面無表情道:“不怕死”
寧峨眉沉聲如雷道:“北涼鐵騎何曾怕死只會在陣上求死”
徐鳳年上了那匹白馬,無所謂道:“那就跟著吧。寧峨眉,你先將陣亡士卒送回涼地,我會放慢速度等你們。”
寧峨眉拔戟領命而去。
大雨仍是不花錢便不吝嗇地從漆黑天空潑到大地上,馬隊歸于平靜,寧峨眉回去處理后事,呂錢塘背著那具戰利品紅甲,舒羞坐在馬上怔怔出神,打小就性情孤僻的楊青風古板臉龐浮現一抹罕見笑意,這讓并駕齊驅的舒羞回神看見以后,心情愈發郁悶。
徐鳳年自嘲道:“鳳字營,為誰求死”
出城三十里冒雨迎接北涼第二號大貴人的
穎椽官員,在焦急惶恐中只等到了驛卒傳來一個讓他們面面相覷的消息:世子殿下已抄小道抵達城門。
鄭翰海面有苦笑,搖了搖頭,對晉蘭亭說道:“走吧。”
東禁副都尉唐陰山吐了一口口水在地上,走出涼亭憤懣道:“回城”
徐鳳年在城中小吏謙恭畏懼中領著到了雅士晉蘭亭的私宅,占地廣,庭院深深,養鵝種蓮栽芭蕉,的確是個風景宜人的清凈地,虧得小小穎椽能找出這么個不俗氣的風水寶地。從頭到尾,穎椽小吏都沒敢多說一句話,也難怪他畏懼世子殿下如豺狼虎豹,在朝廷公門修行,官和吏是天壤之別,官與官又有門檻無數,六品是一道坎,正三品又是一個大坎,除了手握大權的封疆大員,三品以下都只算是還未跳過龍門的小鯉魚,只是比起其余魚蝦要稍稍肥壯一點,穿上了三品孔雀或者虎豹補子官服,才是做官做到了出人頭地,若是文官,能將三品孔雀補子再換成二品錦雞最后換作一品仙鶴,呵,這便是光宗耀祖。
徐鳳年在房中換上一身衣衫,青鳥幫著梳理頭發。
徐鳳年掏出禹工地理志,
攤在桌上,指點了幾個州郡,笑道:“瞧瞧,與北涼交界的雍泉兩州,實權的十幾人,不管文官武將,都是對徐驍心懷敵意的,大將軍顧劍棠三分之一的舊部都安置在這兩州,在雍州境內,恐怕除了這穎椽,接下來就我們看不到什么好臉色了。不過出了雍州,情勢就會好轉,這兩年祿球兒都打點過,也有些北涼舊將在把持州郡大權,到時候免不了要幾番觥籌交錯,說不定搶著給本世子暖被窩的侍妾美婢會不計其數,回想當年跟老黃在雍州中部就被打劫丟了馬匹,在冀州開始徹底身無分文,
實在是不可同日而語。”
青鳥望了眼窗外,道:“姜泥拿著書在院中撐傘等候。”
徐鳳年笑道:“她鉆錢眼里了。去讓她進來。”
青鳥把姜泥領進屋子,徐鳳年指著桌上一個青鳥負責的行囊,對姜泥吩咐道:“不急著讀書,先磨墨,我要畫點東西。”
房中有上好熟宣紙,只不過徐鳳年寫字很認筆,姜泥打開行囊,先挑出一枝關東遼尾,只不過當她看到那一方再熟悉不過的火泥古硯,在武當山上作為買賣交換,姜泥已經將這一方被西楚皇叔姜太牙評為天下古硯榜眼的古硯丟進洗象池,怎么又出現了,姜泥仔細打量撫摸,翻看古硯底部的一句詩文,確實是“西楚百萬戟士誰爭鋒”,姜泥使勁握住冬暖夏涼的古硯,舍不得拿它砸那奸詐卑鄙無恥的世子殿下,只好紅著眼睛氣罵道:“怎么回事”
徐鳳年一臉嬉笑道:“我送你,你丟了,我這人小氣,就到洗象池底下撿回來了啊。”
姜泥眼眶濕潤,嘴唇顫抖。
徐鳳年模仿她的語氣惟妙惟肖:“神符是我的我的火泥古硯是我的,還是我的”
姜泥撲向這個混蛋,帶著哭腔喊道:“我殺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