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山中相厭城外相歡
連北涼王徐驍都稱贊她有一副玲瓏心肝的紅薯柔聲道:“公子,紅薯本來就是死士,不去死,活著做什么,可不就是幫主子殺人嗎”
徐鳳年輕輕咬了她的耳垂一口,命令道:“不許這么說,更不許這么做”
她身軀一顫,向后靠了靠。
堪稱坐懷不亂的徐鳳年問道:“這些年你隔三岔五出行離開王府,都是往北莽敦煌城這邊跑”
紅薯乖巧溫順嗯了一聲,梧桐院眾多丫鬟,鶯鶯燕燕,各有千秋,俱是一等風(fēng)流根骨的年輕女子,不去說槍仙王繡的女兒青鳥,綠蟻是棋秤上的小國手,只輸給二姐徐渭熊,徐鳳年做了許多年的手下敗將,擅長五言絕句,詩風(fēng)渾厚。被改名黃瓜的丫鬟,音律造詣相當(dāng)出彩,更是精絕烹飪,自制糕點堪比宮廷大廚,也就北涼王府財大氣粗,能讓這么多女子扎堆在一座院子里,隨便拎出去一位,都能讓北涼士子癡迷著魔。而紅薯無疑是最有意思的一位,同為大丫鬟的青鳥性子冷淡,難以接近,紅薯就要柔媚太多,沒有誰不打心眼喜歡,處處顧全大局,拿捏人心恰到好處,院子能融洽,她功不可沒,徐驍說她可以去宮里做一位爭寵無敵的娘娘,實在不是謬贊。
她媚在臉上,冷在骨子里,徐鳳年從小就跟她親近,約莫都是生性涼薄的人物,才親昵,就跟冬日里頭的地鼠,只能依偎著相互取暖。
徐鳳年好奇問道:“照你這么說,你在敦煌城有另外一重身份”
紅薯雙手搭在環(huán)腰手臂上,點頭道:“自然會有,敦煌城不同勢力糾纏不休,盤根交錯,十分復(fù)雜,奴婢進(jìn)入的時候早,當(dāng)時敦煌城青黃不接,動蕩不安,讓我占了天大便宜。就奴婢知道的大山頭就有不下八座,其中除了敦煌城本土兩代人積攢下的三派,呈現(xiàn)三足鼎立,算是在明面上不遺余力地勾心斗角,公子也知道北蠻子學(xué)咱們王朝斗智,都有些不倫不類,倒是一些場斗勇場面,十分有看頭。
外來大戶除去慕容寶鼎和錦西州持節(jié)令扶持的兩股,北莽十大宗門里第九的補(bǔ)闕臺,根基就在敦煌城,是城里的元老,不怎么參與爭斗,從不做火中取栗的事情,其余兩股都是豪商巨賈糾結(jié)起來的勢力,行事尤其油滑,也不可小覷,商人趨利,渾水摸魚,本領(lǐng)天下第一。”
徐鳳年感慨道:“門道真是還不少。”
紅薯靠著那胸膛,閉上那雙蠱惑人心的秋水長眸,小聲說道:“近段時間,奴婢只聽說草原上有一位曹官子的授業(yè)弟子,挫敗了拓跋春隼的氣焰,就知道是公子了。”
徐鳳年揉了揉她的青絲,笑道:“你跟我啊,就像是油鍋里青蛙遇田雞,難兄難弟。”
紅薯膩聲道:“奴婢可是女子呢。”
徐鳳年不搭這個腔,想起忠義寨,感觸良多,笑道:“這幾天呆在六嶷山,見著了韓家的一名嫡系子弟,鼓動他去了薊州,紅薯,你有時間就傳消息回北涼,請我?guī)煾溉ヂ渥酉缕澹瞄L這個。”
紅薯點頭道:“好的。到了敦煌城就做這件事情,保準(zhǔn)不出紕漏。”
徐鳳年輕聲道:“我?guī)煾钙鋵嵰恢币晣鍨橐婚T野狐禪,不以為然,不太看得起,說棋子走勢看似繁瑣,但遠(yuǎn)不如人心反復(fù)難測,一枚棋子在棋盤山再生根生氣,畢竟黑棋還是黑棋,白子還是白子,如何都變換不了顏色,可一個人,卻可以黑白顛倒,忠義恩情什么,都不值一提。以前我還不覺得,只當(dāng)是師父自己棋藝不精,連我二姐都贏不了,才這般找借口,現(xiàn)在回頭再看,就懂得師父的良苦用心,以往在王府家里的樹蔭下,看那細(xì)小漣漪,或是大水起落,總歸是看戲一般,不親身入局走一遭,興許是老狐貍們隱藏太深,讓我到底看不真切,在六嶷山,小小一座忠義寨,看那幾位當(dāng)家的行事,就有些不一樣的明了。紅薯,這算不算我?guī)煾杆f的切小口子做大文章”
紅薯撫摸著徐鳳年的十指交叉的手背,輕聲笑道:“公子愈發(fā)明理了。”
徐鳳年正想教訓(xùn)一下自家大丫鬟,她突然轉(zhuǎn)頭,仰著尖尖的下巴,一張狐媚胚子臉,沒有了春意,說道:“公子,不是說紅薯,而是那些見不得光幾年甚至是幾十年的,連死都沒名分的人,你要念他們的好。”
徐鳳年點頭道:“記下了。”
這消息傳遞,都是靠人命和鮮血交出去的。戰(zhàn)場上是斥候馬欄子,陰暗處就是密探諜子,后者更加無聲處起驚雷。
“紅薯,這匹馬不錯,是北莽的名馬”
“是騎照夜玉獅子,一匹馬能值五十兩黃金呢。”
“你從敦煌城騎來的啥身份,這么氣派。”
“公子到了就知道。”
“不說撓你胳肢窩了啊。”
“公子,別”
“嗯反了你,你說不要就不要,誰是公子誰是丫鬟”
打打鬧鬧,也不找地方休憩,星夜策馬疾馳,凌晨時分到了一座連城墻都沒有的小城,在徐鳳年懷里睡了一覺的紅薯繼續(xù)縮著腦袋,不讓人瞧見她的禍水容顏。
在一間客棧停馬歇腳,付過了銀錢,不到一個時辰就離開,被紅薯臉蛋身段給瞧得失了魂魄的掌柜和伙計望向背影,捶胸頓足,這個該死的書生,采了好嬌艷的一朵花啊掌柜和伙計猛然回過神,后者先行一步,就要跑向那對男女下榻的客棧屋子,匆匆來匆匆走,一個時辰能做啥只要是個開竅的爺們,用屁股想都知道去聞一聞棉被的香味,沾沾仙氣也得天大艷福吶,掌柜的狠狠扯住伙計領(lǐng)口,怒斥一聲,驅(qū)趕去干正經(jīng)活,自己沖入屋子,結(jié)果瞧見被子整齊潔凈,賊心不死撲向大床,沒聞到女子體香,掌柜的中年禿頂男人再度失神落魄,一拳砸在床上,恨恨罵道:“這小子,真不是個男人,如此天仙似的女子,讓老子來快活一次,少活十年也值了”
所謂駿馬日行千里,就單獨一匹馬來說,這是萬萬不可能的,軍馬就要三十里一刷鼻,再者即便不惜跑死馬匹,除非是離陽王朝驛站綿延的驛馬,若是發(fā)生緊急軍情,需要八百里加急,也是建立在幾十里一換的前提下,才有可能達(dá)到近乎極限的日行八百里,春秋大戰(zhàn)中,倒是出現(xiàn)過日行九百里送信的罕見例子,不過那次廣為流傳的傳遞,期間忽略了十?dāng)?shù)座驛站,跑死了兩匹價值連城的名馬。這匹腳力耐力都不俗的騎照夜玉獅子,雖說趕得不急,但也不怎么停留,用了三天三夜后才看到敦煌城的巨大城廓。
才破曉時分,敦煌城夜禁森嚴(yán),此時尚未開城,紅薯說要不要先去看一看敦煌城外的采磯佛窟去瞧一瞧。
采磯窟有大佛菩薩天人飛仙等雕像總計兩萬六千余座,是當(dāng)之無愧的佛門圣地,僅次于中原兩禪寺和西域爛陀山。
與許多宗教重地不同,采磯佛窟不建在山上,不求那山高佛更高,只是平地而起,或者挖山而雕,可以讓游人信徒去采磯山頂飽覽景象,唯一主佛也僅是刻山而造,無需登山一說。
采磯石窟主佛是三尊端坐于須彌臺上的三世佛,中間一尊高達(dá)六十六丈,面頤豐潤肅穆,石路袈裟衣紋斜垂座前,兩側(cè)四十余丈,各自左右又有菩薩,兩側(cè)末尾分別是八位伎樂天。
遠(yuǎn)遠(yuǎn)看到高聳入云的佛像,紅薯笑道:“主佛身后還有八十一朵蓮花,每朵蓮花上又都坐有一位供養(yǎng)菩薩,北莽信佛者眾多,這八十一位菩薩,幾乎都被權(quán)貴人物瓜分殆盡,香火興盛,恐怕連兩禪寺都比不上。其中十幾尊大菩薩,別說敦煌城里的富豪人家,就算是草原上許多屈指可數(shù)的大悉惕,都得掂量斤兩以后主動放棄爭奪的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