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涼王府貼滿了故意貼倒的福字，年夜飯很簡單，就是吃餃子，徐鳳年徐龍象這對兄弟拉上了徐北枳和陳錫亮，一起下廚包餃子，王初東那些女子倒是沒有用武之地了。吃過飯后，徐鳳年讓兩位謀士陪著徐驍聊天，他自己去了趟冷清陵墓，回來之后，一大幫人坐在梧桐院熬年守歲，其樂融融，臨屋朱紅女婢才有半日閑暇，就陸續(xù)去臨屋挑燈夜讀那堆積成山的邸諜兩報。陳錫亮帶來北涼的小姑娘，依偎在懷中已經(jīng)沉沉睡去，徐鳳年就讓他帶著小丫頭先回去休息，陳錫亮也沒有堅(jiān)持，最喜冬眠的王初東也早就坐在那里打瞌睡，被徐鳳年半抱半扶著離開梧桐院。等徐鳳年再度返身回院，徐渭熊也已去了臨屋處理軍機(jī)要務(wù)，只剩下徐北枳這么個外姓人，徐驍這么一位曾經(jīng)文至大柱國武至大將軍的老家伙，不知怎么回事正跟年輕人請教為官境界，徐北枳也不怯場，說得徐驍頻頻點(diǎn)頭，深以為然，徐鳳年落座后，橘子已經(jīng)從低到高將十九層境界說到第十六層，糾纏不過世子殿下，徐北枳只得重新大致講述一遍，靠祖輩余蔭沾光，躺在族譜上落個油水小官，是孫子官。只會叫喚從不沾事的，稱之為蛤蟆官。兇狠刁鉆，欺軟怕硬，見到權(quán)貴低頭，見到百姓就咆哮，是狗官。因循守制，尸位素餐，撈好處半點(diǎn)不含糊，只是不知避禍，謂之尸官。徐鳳年笑問當(dāng)下陵州胥吏是何種境界，徐北枳回答說是狐官，因?yàn)楹倩⑼瞄L察言觀色。徐鳳年反問道那些指使收下胥吏掀起陰風(fēng)陰雨的郡縣長官和實(shí)權(quán)校尉，是不是虎官徐北枳笑著點(diǎn)頭，他還補(bǔ)充說虎官之上就是鬼官，壞事做絕，在幕后翻云覆雨，但是深居簡出，不知底細(xì)的老百姓仍然認(rèn)為是清官，這就算是前十四層中最厲害的了。

        徐鳳年繼續(xù)問道：“那龍晴郡太守鐘澄心算哪一層”

        “鐘澄心位于第十五層。在我看來天底下就沒有比當(dāng)官更容易的事情，不貪不占，循序漸進(jìn)，有幕僚清客出謀劃策，整飭形勢，自己當(dāng)個甩手掌柜，只顧風(fēng)花雪月也無妨，無大功也無大過，大體與老百姓相安無事。”

        “那黃楠郡功曹王熙樺”

        “政務(wù)平平，但名聲極好，從無貪酷害人，對上，若有善政善舉定會極力襄助，對下，看待百姓視若己出，這也是尋常老百姓最為想要的清官，這種官在第十六層，他們的事功大小，得看主子是否英明，大局清明，上行下效，他們的官自然水漲船高，局勢污濁，這類官遲早就只能掛冠而去，自詡不為五斗米折腰，采菊東籬下。非是他們不想為官，而是沒有能力去力挽狂瀾，只能退而求其次，愛惜羽毛，急流勇退。青史留名的官吏，都是此類，當(dāng)然，總得留下幾句膾炙人口的詩篇才行。書上許多被后人大夸特夸的骨鯁文臣，其實(shí)不識大體，所作所為，于天下局勢無補(bǔ)，不過是烈士殉名以直邀寵而已，遇上蠢笨一些的皇帝，也就讓他們得逞了，如果是心性狡猾的君王，尤其是心眼小些的，只要稍做手腳，就能讓他們一輩子郁郁不得志。要徐北枳來看，王熙樺其實(shí)不適宜做黃楠郡郡守，而是國子監(jiān)桓溫這般在官場上韜光養(yǎng)晦，安心做學(xué)問幾年。等到時機(jī)成熟，自可一鳴驚人。”

        “即將成為你佐輔的新任陵州別駕宋巖，又是什么官”

        “第十六層，能官。他們不太擅長謀取聲名，官場鉆營的手段卻也不差，重點(diǎn)是可以把轄境治理得有聲有色，風(fēng)生水起，眼界很高，看到了前十五層官吏之外的格局走勢，但其實(shí)心系百姓，只是這類人注定在官場上做到了某個品秩后，除非遇上廟堂貴人，否則就會寸步難行，別的不說，僅是那些礙于家世位置目光難免短淺的老百姓，可能在這些官員任上就要罵他們幾句，其實(shí)古往今來，許多利在百世功在千秋的舉措，都出自此輩官員之手。”

        一直沒有說話的徐驍剝著一顆黃柑，輕聲笑問道：“北枳，那你評點(diǎn)評點(diǎn)李功德。”

        徐北枳仍是直截了當(dāng)說道：“不比清官清廉，貪也貪，不比能官本事，事也做，總的來說可以兩頭兼顧，算得上是好官。經(jīng)略使大人已是這一層官員的翹楚，如果不是肚量稍顯狹窄，本可以再上一層。有宰相才干卻無宰相氣度，在北涼擔(dān)任經(jīng)略使尚可，如果去廟堂占據(jù)要津，牛犢拉大犁，恐怕就要壞了大事。”

        徐驍點(diǎn)了點(diǎn)頭，把剝好的黃柑遞給徐鳳年，說道：“如此說來，碧眼兒可算是一個王朝的砥柱治臣了，修身治國跳不出毛病，還親手開辟了一個天下的新格局。他算是第十八還是最后的第十九”

        徐北枳接過徐鳳年分給他的一半柑橘，塞了一瓣到嘴里，微笑道：“十八。”

        徐驍陷入沉思。

        徐鳳年打破沉默，哈哈大笑道：“徐驍，你真不識趣，說完了十八就只剩下第十九曾境界了，橘子費(fèi)盡心思專門給你留了這么個大馬屁，你倒好，馬頭對著咱們橘子，你讓這家伙怎么拍馬屁”

        徐驍愣了一下，有些尷尬，歉意笑道：“我一直以為自己撐死了也就是鬼官那個層次，北枳，對不住了啊。”

        徐北枳笑著搖頭，吃過了黃柑，告辭而去。

        他才前腳踏出，就有一頭肥豬后腳跟進(jìn)，滾入屋子。

        徐鳳年立即抬手喝聲道：“閉嘴。”

        胖子硬生生把幾乎要脫口而出的哭腔哀嚎咽回肚子，徐驍招手道：“祿山，趕緊坐。”

        已經(jīng)榮升正二品北涼都護(hù)的褚祿山笑著搓手，一屁股坐在鋪有地龍也不冰涼的地板上，一臉心虛低聲道：“義父，這趟是跟殿下還有二郡主負(fù)荊請罪來了。不過大過年的，祿球兒光膀子背荊條，怕瞧著太晦氣。”

        徐鳳年無奈道：“宋谷的事情，你心里有數(shù)就行，天底下就沒有比你更聰明的人。還有我姐那邊，你就別去惹人厭了。”

        褚祿山哎了一聲，不再說話。

        徐渭熊聞聲走出屋子，對褚祿山冷聲道：“你堂堂一個北涼都護(hù)，半旬以來所做的那些雞毛蒜皮齷齪事情，你不無聊”

        褚祿山縮了縮肥短到幾乎看不見的脖子，不敢還嘴。其實(shí)當(dāng)年在徐家，大郡主徐脂虎一直對這個胖子深惡痛絕，反倒是徐渭熊沒有什么成見。徐渭熊轉(zhuǎn)頭對徐驍說道：“爹，徐北枳所說的官吏層次，我會以此做一份隱蔽的北涼官員考核副評，不會公之于眾，只交付鳳年做參考。”

        徐驍點(diǎn)了點(diǎn)頭。

        徐鳳年小聲問道：“祿球兒，你做了什么令人發(fā)指的勾當(dāng)，能讓我姐大動肝火游隼跟鷹士大規(guī)模群毆了不成”

        褚祿山訕訕道：“這哪敢，就是些閑暇無聊時的小玩笑，不值一提。”

        褚祿山越是遮遮掩掩，徐鳳年反而有些好奇，追問道：“給說道說道。”

        褚祿山撓了撓腦袋，小心翼翼輕聲道：“以前北涼諜子都是祿球兒管的，所以有些殿下三次出行，祿球兒都知道一些，第三次去北莽，義父又給我說了些，所以”

        徐鳳年笑罵道：“有屁快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