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心安,高手
徐鳳年自言自語道:“嗯,你們的俸祿,是該漲一漲。”
王實味爽朗笑道:“徐主薄,借你吉言。”
徐鳳年小酌一口醇酒,問道:“按照那剮心閻王的說法,沉劍窟主造就有小宗師實力,指不定已經躋身一品高手,符箓山這邊的張巨仙也是成名已久的高手,不說兩座山四百多草寇,就這兩人,就夠官兵吃上一大壺,除非是調動幽州現任四位校尉之一麾下的精銳負弩步卒,還得輔以大量老練斥候開路,否則別說四百人,就是數目翻一番,也未必能得手。王大人,我看你與那陪你精心演戲的宋家公子哥,多半要算盤落空不說,事后還得給人落井下石,以后能不能再拿俸祿都要難說啊。”
本就是八字眉的王實味眉梢下墜更厲害了,喝了口悶酒,一拳狠狠捶在腿上,苦相更苦,悶悶道:“王某起先并不清楚金雞山除了符箓山,還有那個叫仙棺窟的宗門,更沒想到那里還有個能與張巨仙媲美的大匪。”
徐鳳年安慰道:“如果宋愚是個性子穩重的人物,王大人就不用太擔心,一旦入山剿匪受阻,官府那邊自然知道要增添兵力,而且這樣一份天大功勞,誰都會想著來分一杯羹,如今幽州將種門庭正愁不知如何獻媚于新任刺史與那將軍皇甫枰,只要聞到腥味,肯定不惜本錢,不遺余力絞殺金雞山匪寇。”
王實味眼睛一亮,心悅誠服道:“徐主薄所言甚是,王某自愧不如嘿,非是妄自菲薄,王某人雖說馬馬虎虎算是三品武夫的實力,得以竊據總領青案郡六百巡捕的位置,其實很有自知之明,論起當官的本事,九品都不到,跟徐主薄一比,天壤之別”
徐鳳年打趣道:“王大人,你跟一個官職比你還低一階的下縣主薄溜須拍馬,是不是提著豬頭進錯廟了當官本事,確實不咋的啊”
王實味伸出大拇指,開懷大笑,連兩條八字眉無形中都上揚了幾分,“徐主薄,王某人是個粗人,不管你愿意如何,反正都要認你這個兄弟,對胃口如果你我真能活著離開金雞山,兄弟我一定要把你介紹給宋愚那小子,他讀書多,跟我總是喝酒多說話少,跟你肯定聊得到一塊去。”
徐鳳年跟這個漢子碰了一杯,俱是一飲而盡。
桌上兩壺酒,怎么都有兩斤半,借酒澆愁人難醉,但只要人一高興,喝酒反而就容易醉,王實味喝了大半,竟是就這般昏昏趴在桌上睡去。徐鳳年笑了笑,起身開門走出屋子,兩名女婢坐在遠處的院子石桌旁,桌上鋪著一幅彩色宣紙,她們正說著悄悄話,抬頭瞧見沒了官服的年輕公子哥,對視一笑,她們正值妙齡,本就指若青蔥如含丹,何況穿著衣飾也有著應景的清涼,粉頸外露不說,更重要的是擋不住那酥胸欲出的風景,大概是山上飯食太好,兩女年紀不大,胸脯已經發育得搖而不墜了。徐鳳年走近一看,她們用纖細炭筆所寫,竟是“女學士”嚴東吳首創的北涼女書,這女書獨具一格,所有字只有點豎斜弧四種筆畫,隨著嚴東吳成為離陽王朝的太子妃,這種女書也風靡大江南北,被冠以“女學士體”,跟國子監右祭酒晉蘭亭的蘭亭熟宣一同名動天下。徐鳳年伸出一根手指按在粗劣宣紙上,正要辨識文字,院外就傳來一陣嘈雜腳步聲,兩名對他還算客氣的婢女手忙腳亂收起炭筆宣紙,起身相迎,從院門走出一名挎刀的魁梧年輕人,死死盯住徐鳳年,問道:“你叫徐奇是那碧山縣主薄”
徐鳳年點了點頭。
年輕人扯了扯嘴角,冷笑道:“趕巧,要拿你做慶功宴的魚鱗剮主菜,你這滿身酒氣,看來臨刑酒也喝過了,那就走吧如果腿軟了,就讓院里兩個娘們扶你去,小爺我好說話,去的路上,你盡管揩油,只要不停腳,扒去她們的衣裳上下其手也無妨的。”
兩名女婢臉色蒼白,低下頭,不敢正視那名在符箓山上兇名昭著的年輕刀客。
徐鳳年問了一個很多余的問題,“就不能不死”
年輕人身后還有幾名同是佩刀的扈從,長得很襯身份,兇神惡煞,如果在小地方,就憑這副體魄這副相貌,那就是小門小派搶著要的打手,畢竟小地方的約架,靠嘴不靠拳頭,能以眼神服人,不戰而屈人之兵是最好。年輕人擺了擺下巴,不用說什么,一名袖口卷到肩頭的高大扈從就上前攥住徐鳳年的肩頭,壯漢正要給這個文弱書生一點顏色瞧瞧,就聽到身后傳來一聲嬌叱,“鐵頭,住手”
年輕刀客無奈轉頭,看到這個婀娜身影,語氣柔和喊了一聲,“小姐。”
那短刀纏有金絲的女子露出小虎牙,“猴師兄,師妹,喊我師妹曉得不”
年輕人也不言語,女子指了指徐鳳年,“我找他有事,先別殺他。”
一只金絲猴竄到年輕刀客肩頭,他揉了揉猴子腦袋,皺眉道:“小姐,速殺此人,這是山主的意思,屬下不敢違逆。”
年輕女子嬉笑道:“符箓山上,我爹是老大,我呢,剛好又是他的老大,你說該聽誰的猴師兄,事后要是我爹問起,你就說是我攔下了。”
應該是熟悉山上這個不成文的規矩,刀客果真苦笑著離去。
女子望向徐鳳年,笑著問道:“你寫字寫得如何要是湊合,就幫本姑娘寫封信,就當你報答了救命之恩,嗯,還有那件官服。”
不等徐鳳年說什么,這娘們就開始使喚兩個婢女去搬來文房四寶,深鋒羊毫筆一蘸好墨汁,她就迫不及待從女婢手中搶過,往徐鳳年身前一遞,徐鳳年接過那支北涼特有黃羊尾毫制成的毛筆,外地士子喜歡貶為“涼渣”,憎惡其柔弱無骨,歷代中原書法大家幾乎無一人擇此筆揮毫潑墨,徐鳳年坐下后,把毫鋒重新在硯臺里輕輕滾了一滾,墨汁與筆鋒濃淡適宜之后,這才懸停手臂,抬頭問道:“寫什么”
那女子怔了怔,然后驚喜雀躍道:“呦,瞧瞧你這架勢,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沒有啊,行家,絕對是行家,真給本姑娘撿到寶了”
徐鳳年繼續等著。
女子嘿嘿一笑,也跟著坐下,把兩個婢女趕走,環視四周,這才低聲說道:“書本上的東西,本姑娘也只會死記硬背一些,真要自己提筆寫東西,就不中用啦,再說,本姑娘的字有那么一點點不堪入目。可是鄰居山上的陸大哥,學問很大,而且不太喜歡舞刀弄槍的瘋婆娘,就喜歡文氣嫻靜的女子,本姑娘唯一一次偷偷下山,差點死在山外,好在買了幾本才子佳人小說,羨慕死了鴻雁傳書,為此專門養了幾只信雁,就等一個寫字漂亮的家伙出現了你來得正好,對了,你叫什么”
原本此時已經在符箓山大開殺戒的徐鳳年沒好氣道:“你到底想好了要寫什么沒有”
女子很不見外道:“沒”
徐鳳年把羊毫筆擱在那方古硯上,屏氣凝神。
女子絞盡腦汁的模樣,一炷香后終于還是一臉泄氣,試探性問道:“要不然你隨手幫本姑娘寫個幾十字”
徐鳳年睜開眼,盯著這個符箓山上的千金小姐。
女子瞪眼高聲道:“看什么看,要不是本姑娘有求于你,早讓你被猴師兄拖去千刀萬剮了”
身為經驗老道的老捕快,王實味睡性本就很淺,被女子嗓音驚醒,迅速奔出屋子,看到氣味相投的徐主薄安然無恙,如釋重負。那女子別看一貫癡癡傻傻的言語行徑,斜瞥了一下王實味,嘖嘖道:“腳步輕盈得很吶,不是說你王實味只是個有傻氣力的莊稼漢子嗎是沈厲居心叵測呢,還是這老狐貍都給你蒙蔽了”
王實味笑臉憨厚,不說話。
徐鳳年平靜問道:“你到底寫不寫你的情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