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三十三章 百無一用是(上)
趙鑄站直身體,伸出一只手掌,緊緊握拳。
不同于廣陵西線那艘宴客樓船的生硬氣氛,在廣陵王府邸內(nèi),趙毅趙驃父子親自為昔年的心腹下屬宋笠大擺宴席,一直閉門謝客的廣陵道經(jīng)略使王雄貴也破天荒出現(xiàn),當(dāng)宋笠說起王大人幼子王元燃躋身京城禮部擔(dān)任儀制清吏司郎中后,特地因此向王大人祝賀一番后,原本難掩郁郁寡歡的王雄貴頓時笑逐顏開。酒宴之上,暫時在工部觀政的兩位年輕官員,在宋笠親自為其中一位姓陸的年輕人擋酒后,然后被眾人心有靈犀地忽略不計(jì)。那個賊眉鼠眼的王府客卿張竹坡,跟錦衣還鄉(xiāng)的宋笠在以往并不對付,一個是廣陵道春雪樓首席謀士,一個是被趙毅視為福將的風(fēng)流俊彥,不過在今晚,張竹坡尋遍理由向副節(jié)度使大人自罰了七八杯酒,喝得那兩撇鼠須都黏糊糊,世子趙驃對此眼神陰沉,趙毅始終一臉笑瞇瞇。
酒宴落幕后的當(dāng)晚,兩位打著視察廣陵江河渠旗號的工部官員,在王府別院相聚飲酒,其中陸姓男子竟然是個瞎子。
在宴席上喝得酩酊大醉的孫姓青年此時此刻哪里有半點(diǎn)醺態(tài),懶洋洋斜靠在一張大料紫檀制成的雍容太師椅上,幫對面目盲年輕人倒了一杯酒,笑道:“宋笠沒安好心,故意為你擋酒,明擺著是給趙毅提個醒,告訴廣陵王府,你這個工部小官吏,其實(shí)比我孫寅更加身份特殊。”
入京又出京的瞎子陸詡正襟危坐,遠(yuǎn)不如孫寅這個名動京華的狂士那么有氣勢,輕聲道:“鎮(zhèn)南將軍畢竟是春雪樓的老人,滴水之恩尚且要涌泉相報,這個舉措并不過分,何苦沒有宋笠以禮相待在前,張竹坡想要順順當(dāng)當(dāng)找到孫大人談事,不容易。”
孫寅放聲笑道:“他趙毅這般凄涼光景了,除了破罐子破摔還能做什么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由著那張竹坡良禽擇木而棲,好歹還能給世子趙驃攢下點(diǎn)香火情,如此一來,朝廷里有宋笠有盧升象這兩位武將,又有張竹坡?lián)挝某迹w炳以后才能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做個享樂王爺,要不然等到天下太平了,武將權(quán)勢式微,沒有張竹坡在官場上護(hù)著,廣陵道隨便來個刺史就能輕松玩死趙驃。”
陸詡微笑道:“大勢是如此,但是史書上帝王將相意氣用事導(dǎo)致的慘烈禍?zhǔn)逻€少嗎”
孫寅撇了撇嘴,面帶不屑。
陸詡嘆了口氣,“趙毅之流,不管他口碑如何,也不管他和其他幾位藩王相比如何不堪,但終歸當(dāng)?shù)闷鹞覀冞@些乘勢而起的后輩,去敬重幾分。”
孫寅皺了皺眉頭,但仍是逐漸收斂了幾分狂態(tài),打趣道:“陸大人,你也沒年長我?guī)讱q,倒是老氣橫秋。”
陸詡默不作聲。
孫寅放低嗓音,“我很好奇,你是如何說服陛下的,竟然能夠下定決心把兵部盧白頡攆來廣陵道當(dāng)節(jié)度使,為此你可是徹底惹惱了整個江南道士子集團(tuán),要知道庾劍康那幾個老不死,可都希冀著棠溪劍仙能夠暫時遠(yuǎn)離是非,寧肯像許拱那樣被朝廷雪藏在兩遼,在仕途上耽擱個兩三年,也好過現(xiàn)在來做出頭鳥。所以很多人都說你在太安城攀附上了北地的遼東彭家,這才要給江南道四閥下了這個絆子”
陸詡抬起頭,雙眼緊閉,“看著”孫寅。
孫寅訕訕而笑,顯然也有些難為情,在陸詡這個聰明人面前耍心機(jī)實(shí)在沒有什么意思。
孫寅有失厚道,陸詡卻開門見山道:“齊陽龍和坦坦翁不愿盧白頡來廣陵道,一方面是惜其才華,另一方面則無法訴諸于口,盧氏畢竟跟北涼徐家是姻親,若是以史為鑒,所謂的天下歸心,歸根結(jié)底,不過是士子歸心,人心所向,也無非是獲得讀書人的認(rèn)可。青州陸氏舉族進(jìn)入北涼,已經(jīng)是個前車之鑒,之后相繼又有士子赴涼和武當(dāng)佛道辯論的盛況,在這個時候,于情于理,盧白頡都不該來與江南道毗鄰的廣陵道。但是,人無遠(yuǎn)慮必有近憂,人一旦有了遠(yuǎn)慮,多半更有近憂。孫大人問我是如何說服陛下的,很簡單,就一句話而已,當(dāng)下事當(dāng)下了,近憂不用憂,慮便不用遠(yuǎn)。”
孫寅一陣呲牙咧嘴,“這話,有些霸道了。”
陸詡仰頭喝光杯中酒,自嘲一笑,“當(dāng)然,離京前與君王一宿促膝長談,為了這一句話,又說了千百句。”
陸詡放下酒杯,“相較沙場爭鋒,人人赴死。我陸詡不過搬弄唇舌而已,百無一用。”
孫寅搖頭笑道:“百無一用是書生張竹坡,宋笠,趙毅趙驃父子,盧白頡,元虢,你的舊主趙珣,吳重軒,盧升象,加上整個廣陵道這么大一副棋盤,你我兩個小小工部員外郎,卻能在這里縱橫捭闔,豈能無用”
陸詡低頭“望著”桌面,一如當(dāng)年坐在永子巷,身前擺著一張棋盤。
陸詡自言自語道:“下棋有輸贏,賭棋有盈虧。可是為帝王為天下謀的這種指點(diǎn)江山,你我指尖都是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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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話,到時候見面再說吧
ps:勿帶刀片等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