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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二十七章 清洗(一更)

      鐵慈一走,果然那些刺客大多都追著她出去,丹野一轉(zhuǎn)頭看見,頓時發(fā)急要追,奈何被幾個刺客圍住纏斗,大罵:“哥,給我叼死他們!”

      海東青從云端直沖而下,掠過刺客群,展翅間帶飛一溜鮮血。

      那邊鐵慈早已去得遠了。

      她奔往牌坊外,守在門外的是九衛(wèi)副指揮使秦絕,也是她親自提攜,原先是一破落小貴族出身,一步步到得如今,相比于落拓散漫的夏侯淳,往日里鐵慈更信任秦絕。

      秦絕憨厚的臉上滿是焦灼之色,老遠迎上前來,道:“前哨報說四面都有身份不明之人,殿下快隨我走!”

      說著牽來快馬,鐵慈一躍上馬。

      卻在下一瞬立在馬鞍上,沒有立即坐下去。

      秦絕臉色一變,猛地一個倒翻翻出,人在半空,已經(jīng)發(fā)出一聲尖利的呼哨。

      成小隊建制的太女九衛(wèi)人群中,猛然起了騷動。

      一人端起長槍,往同伴腰間捅去。

      一人刀背狠狠劈向身邊同伴的脖頸。

      一人抬腿,踢向同伴膝彎。

      遠處箭手拉弓射箭,向著前方的隊伍。

      近處騎兵有人越眾而出,揚蹄踏向戰(zhàn)友。

      ……

      驚變發(fā)生在一霎之間。

      “呼”地一聲,仿若一片濃云卷過,半空中落下一顆茴香豆和幾根貓毛。

      有嘯聲在頭頂之上響起,渾厚如黃鐘大呂,撞得所有人耳膜嗡嗡作響,腦中一暈。

      端長槍的慢一慢,舉刀背的呆一呆。

      抬腿的腿一抖,箭手偏了方向,騎兵的馬忽然抬蹄長嘶。

      站在馬鞍上的鐵慈一抬手,腰間玉筆筆頭彈射而出,正正點在倉皇逃竄的秦絕后頸。

      秦絕身子一僵,死魚一般直挺挺落地。

      與此同時。

      長槍之下的衛(wèi)士抬起自己的槍,格開對方的槍,一反手,槍尖狠狠戳進對方臉頰。

      被刀背即將拍到的人悶聲不吭,一個扭身鉆到了對方背后,一個肘拳聲響沉實,對方噴出一口血倒地。

      抬腿的人腿一抖,他身邊的兩個衛(wèi)士已經(jīng)一左一右架住了他,即將被他擊中膝彎的人回轉(zhuǎn)身來,嘩啦一聲,鎖鏈已經(jīng)套上了他的脖子。

      箭手的箭偏了方向,再回神,周圍同袍的箭已經(jīng)對準(zhǔn)了他。

      騎兵的馬往后仰,他被一雙大手揪下馬,亂拳打成一灘軟泥,再扔到了馬蹄下。

      ……

      剎那間有人反,再剎那間反叛的人被瞬間拿下。

      從上方看去,可以看見太女九衛(wèi)分成一小塊一小塊,每塊里反叛的人都被周圍的人切割,包圍,擒拿,斬殺。

      還是區(qū)別對待的,凡是先前作亂時對同伴下手時,留有情面不至于死的,他所受到的報復(fù)就也不致死。

      凡是下殺手的,回報也就是死亡。

      戰(zhàn)場上同袍不可交付后背是大忌,這樣的軍隊沒有生機。

      鐵慈寧可戰(zhàn)力損失,也絕不留這樣的人活路。

      反叛從開始到結(jié)束,不過幾個交睫瞬間。

      鐵慈立在馬上,緩緩拉起了那片馬鞍,從馬鞍底下抽出一根針,針尖在月色下藍光一閃。

      她嗅了嗅針上味道,跳下馬,一刺扎進了秦絕后頸。

      秦絕絕望地閉了閉眼睛。

      看一眼人群中景象,他知道自己失敗得徹底,但終究不甘心,忍不住問:“……你怎么知道的……”

      鐵慈稍稍沉默,答:“我并不知道會是你?!?/p>

      真的,沒有想到,自己親自培養(yǎng)的,暗中信重的,打算以后將太女九衛(wèi)交托的人,會是叛徒。

      反倒是自己隨意推上去做幌子,從沒真正信過的夏侯淳,早早發(fā)覺了細作有哪些,并臨時改換陣型,將叛徒們分割滅了。

      鐵慈道:“我只是有個習(xí)慣,任何時候都不會不看就坐下?!?/p>

      前朝有位皇帝,就是被人在馬鞍上下毒,丟了性命,鐵慈自幼風(fēng)浪中過來,向來只怕不夠小心。

      這針原本也很難發(fā)現(xiàn),藍色的針藏在藍色的馬鞍中。

      但她有了透視之能。

      上馬前仔細掃了一眼,便發(fā)現(xiàn)了。

      她發(fā)現(xiàn)之后便對秦絕出手,心中還抱有期待,或許他不知道呢?

      然而下一刻隊伍中的騷動,證明了她還是天真了。

      這次調(diào)動太女九衛(wèi),本就是她故意為之。夏侯淳告訴她京中來人是蕭常,她知道蕭常的性子,好大喜功,占有欲強,陰狠急躁,太后行事其實還是比較持重的,蕭常一定會覺得太后太過瞻前顧后,會趁這個機會先下手為強。

      她知道自己的太女九衛(wèi)里被蕭家滲透得很厲害,所以出京都不敢用,可她終究還是需要這支力量的,太女九衛(wèi)必須能真正握在她自己手中,才能保她一家的安全。

      所以她孤身在海右的消息出來,蕭常聞風(fēng)而來,誘出她來,蕭常武將出京不能帶太多軍力,調(diào)動當(dāng)?shù)剀娏粝潞圹E,而她此時調(diào)動太女九衛(wèi)前來護衛(wèi),蕭常為了包圍她,就會暗中聯(lián)合九衛(wèi)中的蕭家人手,一起動手。

      她畢竟掌握太女九衛(wèi)多年,也不是沒有親信的,事先命赤雪趁拿地圖的機會,聯(lián)絡(luò)親信,做好準(zhǔn)備。

      赤雪這段時間一直在太女九衛(wèi)內(nèi)觀察,后來給她反饋說,夏侯淳打亂九衛(wèi)編制,重新分方陣操練,她聽說之后,發(fā)現(xiàn)其中頗有玄機,但總體對她并無不利,便靜觀其變。

      此刻才確認(rèn),夏侯淳竟然也有同樣的打算,甚至已經(jīng)查出了細作都是哪些,以操練之機將細作打散包圍,一舉收割。

      兩人沒有提前通過氣,卻配合默契,一舉竟全功。

      這,便是她來書院,收獲的第五只雕了。

      清洗太女九衛(wèi)。

      留下來的,才是她的人。

      鐵慈輕輕嘆口氣,心想之所以沒懷疑秦絕,是因為她讓秦絕護送赤雪來書院,秦絕是知道她在書院的,她卻沒立即等到蕭家刺客,便覺得秦絕可信。

      現(xiàn)在想來,怕是秦絕放出過消息,卻給夏侯淳截獲了,直到她開始調(diào)動太女九衛(wèi),夏侯淳知道時機成熟,才讓他勾聯(lián)上蕭常。

      當(dāng)年的首位武狀元,名不虛傳。

      各小隊的隊長上前來匯報細作人數(shù)和戰(zhàn)斗情況,計有細作一千三百二十二人,目前死亡五百四十一人,俘虜七百八十一人。己方無死亡,輕傷十人。

      鐵慈點點頭,這些人或多或少都和蕭家有關(guān)系,說是只占了十分之一多一點,但一旦一支軍中有這么多人有二心,那后果幾乎是毀滅性的,因為一旦有人對身邊人下手,哪怕只殺了幾人,都會引起整個軍心崩潰,屆時或者逃散,或者歸順,太女九衛(wèi)便不存在了。

      蕭家手筆了得,一個太女九衛(wèi)也滲透這許多,還包括一個未來會接擔(dān)的副指揮使。

      “審問俘虜,問出他們和蕭常那邊的暗號?!?/p>

      不多時,暗號報來,鐵慈下令屬下散開,做出受襲散亂之狀。選出一批精銳,扮成蕭家細作,散往周邊樹林,混入蕭常衛(wèi)隊。

      蕭常衛(wèi)隊此刻為了圍剿她,必然已經(jīng)散開,她的人混入其中,正好各個擊破。

      蕭常帶出京的一定是他的精銳,今晚就要斬他和蕭家一支臂膀。

      黑衣軟甲的九衛(wèi)舉起手,對了對蕭常那邊的暗號,無聲潛入樹林中。

      刺客們已經(jīng)追了出來,剩下的九衛(wèi)上前迎戰(zhàn)。

      鐵慈被迎到陣中,指揮絞殺刺客,刺客們顯然原本是得了消息,太女九衛(wèi)不足為慮,大可盡情追殺皇太女,如今見九衛(wèi)反撲,都有些懵。

      鐵慈的目光落在其中一支隊伍上。

      這是最初沖進來的刺客,后一批是蕭常的精銳蒙面扮演,鐵慈此刻注意到,第一批刺客和第二批之間并無交集,第一批刺客似乎也不太清楚她的身份,對方單純只是來殺她的。

      看那批人的身高,武功路數(shù),還有手持的弩弓,她忽然想起那日和容蔚去鎮(zhèn)上酒樓請客,在林子里遇上的弩箭埋伏。

      當(dāng)時她就懷疑是尋找慕容端的人,找上了她。

      現(xiàn)在看這群人,隱然是有些遼東的路數(shù),莫非是找尋慕容端的人終于找到她在哪,這是來報復(fù)殺人了?

      慕容端的人既然不是和蕭常勾結(jié),那么,是誰給他們提供了自己的消息。

      鐵慈忽然想起了兩個名字。

      ……

      這一夜的青陽山,有人在密林間潛行穿梭,刃尖生寒,映著冷冷月光。

      有人在金戈鐵馬間運籌帷幄,一支玉筆蘸血寫江山。

      有人在檐頭數(shù)豆擼貓,一豆一性命,一擼訓(xùn)萬軍。

      有人在高堂廣閣后看那血花綻放,熱血沸騰,皆化作未來二十年滔滔不盡的忠心。

      人人身在局中,肆意縱橫。

      卻有人崖頭遠眺,一席一酒一花一月。

      席是萬金難求冬暖夏涼的雪蠶絲席,酒是專供皇族市面不見的御宴香,花是由一塊整羊脂玉雕刻成的玉瓶里,盛裝的金絲寶石花,黃金、紅寶、藍寶、瑪瑙、青金石、黃玉……于這黑暗山崖上,熠熠生輝。

      月不是頭頂那輪月,是掛在崖邊樹枝上的一顆碩大夜明珠,當(dāng)真如一輪小月亮一般,灑下柔和光暈,映亮那一方席上的燦爛華貴。

      寂夜,深山,孤崖,配著這一副華堂糜爛般的場景,說不出的詭異。

      席上坐著一個老者,枯尸一般的身體套著華貴的錦袍,露出扁平的青筋畢露的脖子,脖子上頂著個碩大的腦袋,讓人總擔(dān)心那細瘦的脖子下一刻就會斷掉。

      他人瘦,一雙手鳥爪一般,指甲尖泛著斑斕的光,腦袋五官卻大得出奇,整個人像是大頭娃娃連接了皮影身體,長得比此刻場景還詭異。

      他身邊一人姿態(tài)謙恭地給他斟酒,偶一抬頭,露一只彎彎的鷹鉤鼻,卻是早早因為偷東西被書院清退的,鐵慈曾經(jīng)的舍友金萬兩。

      他看一眼山下,風(fēng)吹草動好似也是戰(zhàn)事激烈,眉宇間有些焦躁,小心翼翼地道:“尊者,您看……”

      鳥爪老頭拈起一朵寶石花,仿佛那有香氣一般迷醉地嗅著,聞言眼也不睜,不耐煩地道:“急什么。”

      “是,是,不過尊者您耳聰目明,您可看出現(xiàn)今局勢怎樣了?”

      “沒成功?!?/p>

      金萬兩心中暗罵,我當(dāng)然知道沒成功,成功了早有煙花為號,我也可以不用再理你這個老僵尸。號稱“毒狂”,果然夠毒也夠狂,身上那個味兒就像是在尸液里泡了三年,每和他說一句話都要用盡全身力氣阻止自己當(dāng)場吐出來。

      不敢當(dāng)他面露出任何嫌棄之色,不然這個傳聞中的老毒物,一定不介意讓自己先死一死。

      金萬兩看看山下,一時心情復(fù)雜。既希望不用再伺候這惡心的老頭,又不希望兩家砸下的血本白費。

      他之前因為偷竊,被驅(qū)逐出書院,也只好灰溜溜回了家族,他本就不是讀書的料,去書院不過是為了結(jié)交人脈,卻一再被排擠到戊舍,最后還身敗名裂,既如此,人脈也經(jīng)營不成了,不如回去。

      他的家族表面是汴州商人,暗地里更聞名的卻是消息的經(jīng)營販賣,各種關(guān)系交聯(lián)牽線搭橋,是周邊幾地都聞名的掮客家族。

      他回去后,難免要被家族責(zé)怪,好容易塞個人進書院,誰知道半途而廢。

      沒想到?jīng)]多久,馬德家的主事人,找到了他家。一來要攀附官府撈出馬德,二來是尋高人教訓(xùn)葉十八。

      馬家在撈馬德的過程中,頻頻受挫,因此懷疑葉十八出身不凡,在其中作祟,心想干脆把葉十八解決了,說不定馬德就能出來了。

      葉十八也是他的仇人,金萬兩便接了這差事,十分賣力,也曾替馬家搜尋了高手來,但往往還沒接近躍鯉書院,這些人便悄無聲息消失了。

      金萬兩一咬牙,動用了家族關(guān)系,又請托了好些人,幾經(jīng)輾轉(zhuǎn),找到了眼前這位傳說中的人物。

      江湖昔年有三狂五帝之稱,是指武功最高的八個人,后來這些人因為各種原因隱退,如今好容易找到這位“毒狂”,這位老怪生平兩好:錢與色,還都要頂級的。

      馬家下了血本,金家貪圖豐厚傭金,老怪只看錢,便出了山。

      一路招待豪奢,到了地頭,老怪還要山頭看月,自矜著身份不急著動手。

      金萬兩卻發(fā)現(xiàn),葉十八因為身份問題,好像遇上的殺手不止他這一撥。

      其中一撥和他之前還有交集——他能找到老怪,還賴對方相助,不然到哪去找神隱的江湖高手。

      對方和他說,如果成功了會紅色煙花為號。

      到現(xiàn)在也未見煙花,天卻已經(jīng)快亮了。

      青陽山很大,遠處發(fā)生的動靜,擾不了這一處的安寧。金萬兩卻隱隱有種不好的預(yù)感。

      他忍不住又道:“尊者,要么我們先下山看看?”

      老怪將那朵金絲紅寶石的話戴在自己的大頭上,對著明珠左右比了比,才道:“沒有美人,沒勁兒走山路?!?/p>

      金萬兩:“……”

      掮客家族,見識過無數(shù)古怪客戶,沒見過這么惡毒且不要臉的。

      一路上找的美人還少了?大部分嫌丑,嫌丑的毒死了,不嫌丑的,折騰死了。

      他還得費心處理尸首。

      嫌丑?這老怪物也不撒泡尿照照鏡子。

      老怪又道:“去,弄點水來我喝,回頭拐山路下去第二眼泉水,只取最上面那層的。”

      金萬兩只得應(yīng)了,取了玉杯去取水,老怪指定的泉眼離山崖比較遠,他磕磕絆絆下山,取了水,忽然覺得水面上有異,似乎有個倒影。

      他后背汗毛一炸,立即抬頭。

      迎面月色溶溶,月色中一張美麗的臉突兀闖入眼簾。

      長眉連娟,香腮似雪,春半桃花,端麗冠絕。

      衣袂于山風(fēng)中飄舉,便如神女仙子,冉冉凌波于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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