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書房中，太子正在上他今日的最后一節課。

    這倒不是說韓學士的文學底蘊不如蕭六郎，而是蕭六郎家里有幾個小搗蛋鬼，給他們輔導功課，但凡枯燥一點三人便會集體神游。

    “太子殿下，請把方才那句話的釋義說一遍。”蕭六郎打斷了太子第二十七次走神。

    蕭六郎重復了一遍。

    他方才去想蕭珩了，哪里聽清了他講了什么？

    太子頭都大了，已經到了午膳的時辰，可因為自己總是出神導致內容沒上完，換別的文臣興許早下課了，他們不敢拖太子的堂。

    太子硬著頭皮聽了一遍。

    蕭六郎又考了今日所學的幾個重點，太子本以為自己沒聽進去，結果不料全都答了上來，他自己都意外。

    他這節課不是一直在神游蕭珩嗎？

    “還有作業？”太子眉頭緊皺地看著他，好大的膽子，毛兒都沒長齊，不過是臨時過來代個課而已，真把自己當成太子的老師了？

    他疼蕭珩嗎？

    宮中兄弟姐妹這么多，但在小七出生前，他沒有真正的手足。

    他唯一當了親弟弟的是蕭珩。

    但他想，這是他表弟? 日后也是他的臣子，優秀了也是一件好事。

    那年十三? 溫琳瑯十一。

    母后時常將大臣的女兒們叫進宮里做伴，那些人他一個也不喜歡。

    “你叫什么名字？”

    “琳瑯姐姐！”

    “參加太子殿下！”

    之后? 她牽著蕭珩的手離去? 一邊走? 還一邊給蕭珩擦拭滿是汗珠的額頭。

    “可我想摘果子給你吃啊，你不是喜歡吃嗎？”

    “哦。”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

    太子驚得出了一頭汗。

    父皇怎么想的？

    太子定了定神，秉承著良好的涵養與儲君風度，壓下不耐與不適，語氣如常地說道：“方才的作業我沒記住，勞煩蕭修撰再說一遍。”

    等在門外的宮人立馬走上前，又遞帕子又打扇。

    只有太子明白，自己這身汗多半都是冷汗。

    太子又掃了眼他的拐杖。

    他才不會允許自己身有殘疾，有了他寧可坐輪椅，也不會一瘸一拐地走在光天化日之下。

    他不是。

    皇帝正在御書房批閱奏折，忽聞魏公公來報：“陛下，淑妃娘娘過來了。”

    正是午膳的時辰。

    “是。”魏公公邁步走了出去。

    秦楚煜在地上打滾。

    他在向父皇展示自己的功力，告訴父皇自己也是可以保護他的人。

    淑妃本以為御書房只有皇帝一人，不料一進門，好家伙，一家三口全在呢！

    蕭皇后笑了笑。

    滾到一半的秦楚煜扭頭看了自家父皇一眼：“父皇？”又看到了一旁的淑妃，“咦？顧娘娘？”

    “真乖。”淑妃笑著說。

    “淑妃可是有事？”皇帝問。

    “蘇公公，帶小七出去。”蕭皇后說。

    “七殿下，奴才陪您去外頭打彈珠。”蘇公公笑著說。

    “你們也退下。”皇帝對屋子里給他和蕭皇后打扇的幾名宮女說。

    魏公公守在門口。

    淑妃一臉糾結。

    “不是的！”淑妃哪兒有這個膽子背著皇后與陛下說事？不拆穿的情況下無妨，可一旦擺在明面上就不合規矩了。

    蕭皇后端起茶杯，用杯蓋輕輕地撥弄茶水，道：“哦？何事需要本宮作證？”

    淑妃當然不想讓皇后看了自己笑話，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她唯有硬著頭皮把顧嬌給揭發了：“……臣妾也是今日才知道那丫頭竟與太后相識了。”

    她這么說也是要把自己摘出去的意思。

    所以她勾結太后不可能是定安侯府授意的。

    左不過宮里人多嘴雜，她不說，御花園的事遲早也能傳進陛下耳朵里。

    蕭皇后是一國之母，她不需要功勞也能穩坐后位，恰恰相反，她是不能出錯，否則就要連累太子。

    那丫頭可是淑妃的嫡親侄女兒。

    與淑妃不親近，她發明風箱與糯米砂漿得了陛下賞識，可淑妃不僅沾不上她的光，還因她受了罰，今日五皇子又被她推下水。

    蕭皇后不動聲色地喝茶，一句評論也沒有。

    蕭皇后放下茶盞，嘆息一聲，道：“臣妾的確看見她隨太后去了仁壽宮，聽說是太后身體抱恙，從民間請了一位大夫。”

    他是知道小神醫的醫術的，妙手堂的名聲也在京城漸漸傳了出去，太后會慕名將人請進宮不足為奇。

    蕭皇后笑了笑，不再說話。

    那就是一個十惡不赦的老太婆！

    皇帝沉聲道：“你們先回宮，朕還有些事情要處理。”

    那么多雙眼睛都看見了，那丫頭與莊太后親密得很，一看就是有貓膩的樣子！

    顧嬌與莊太后的關系并不難查，從前沒人發現是因為根本沒人懷疑二人頭上，何公公挑著擔子假扮成貨郎去了一趟碧水胡同，便什么都浮出水面了。

    “沒錯，太后就是她與蕭修撰家里的姑婆。蕭修撰進京趕考，他們也一道從鄉下跟了過來。不過……”何公公頓了頓，不知道要不要說莊太后在碧水胡同的表現似乎與在宮里不一樣。

    逢賭必贏這點倒是吻合，畢竟莊太后是一個從不吃虧的人。

    皇帝頹然地跌坐在了椅子上，滿臉的不可置信與受傷：“所以……在遇見朕之前，她就遇見太后了……”

    皇帝又道：“那太后的麻風病是她治愈的嗎？”

    但恐怕也是。

    “陛下……”一旁的魏公公看著皇帝幾乎魔怔的神色，心里一陣擔憂。

    他對顧嬌的感情是很特殊的。

    這個小丫頭承載了他太多期望，他感激她、欣賞她、器重她、甚至疼惜她，見了她便會心生歡喜。

  &nbssp;  人的立場與眼界不同，偏見不同，看待事情的角度也會有所不同。

    可落到皇帝眼中就成了莊太后刻意隱瞞自己身份，以無辜老婦的形象騙取顧嬌小倆口的同情與信任，并借著蕭六郎進京趕考的機會重新回到京城。

    別的皇帝都能忍，但這件事他忍不了！

    魏公公與何公公都沒再吭聲。

    寧安公主是靜太妃的女兒，皇帝自幼養在靜太妃膝下，與寧安公主感情甚篤。

    可皇帝登基后不滿莊太后攝政，與莊太后愈行愈遠，最終鬧到了彼此決裂的地步。

    甚至最終寧安公主為心上人遠嫁塞北，害得莊太后大病一場差點撒手人寰，皇帝心底竟隱隱升起一絲扭曲的快意。

    朕當年的痛苦，你可也嘗到了？

    他決定去宮外走走。

    皇帝又暗戳戳去找老侯爺，結果老侯爺也不在府上！

    皇帝誤會老侯爺了，老侯爺今日并不知皇帝出宮了，他去了武館。

    前陣子顧嬌與人交手惜敗，聽說此消息后老侯爺特地趕來看顧嬌的比斗。

    當然最主要還是招式。

    老侯爺看了半局就看出問題所在了。

    老侯爺將顧嬌叫到后院：“顧小兄弟，你用方才攻擊他的招式再攻擊我一遍。”

    顧嬌在心里哇了一聲。

    顧嬌去攻擊老侯爺，結果敗得比在擂臺上還慘。

    顧嬌拿小本本唰唰唰地寫：沒師父，自己瞎打的。

    瞎打都能打成這樣……

    顧嬌得了他的指點，上擂臺后連勝兩局，拿下了本次比斗的勝利。

    這孩子的天賦真是太高了，比起顧長卿也不遜色分毫。

    老侯爺下了樓，將她叫去武館的兵器庫，對她道：“你從來不用兵器，其實很吃虧的，原先我以為你是不愛用兵器。”

    顧嬌心道，我很會開槍噠，一槍爆頭的那種！

    顧嬌對冷兵器沒多大興趣。

    顧嬌點了點頭，也行。

    老侯爺還是收斂了氣息的，然而顧嬌依舊感受到了一股排山倒海之勢。

    “你來試試。”老侯爺收招，將紅纓槍拋給顧嬌。

    前世對冷兵器接觸得太少，除了匕首就是手術刀，冷不丁給她一桿紅纓槍，她有點兒懵。

    若是顧長卿或者老侯爺手下的任何一個兵，老侯爺已經一鞭子甩過去了。

    當顧嬌第七次耍錯時，老侯爺的暴脾氣控制不住了。

    老侯爺：“……”

    “我再給你示范最后一次，你看好了，要是再做錯，我就不教你了。”

    “這真的真的是最后一次了！”

    這孩子是來折磨他的吧！

    老侯爺幾乎吐血之際，顧嬌總算將一整套完整的槍法蹩腳地耍下來了。

    這到底是誰練誰呀？

    他的老命都差點練沒了！

    胳膊腿兒都要斷了，老腰也閃了。

    她嘗到了甜頭。

    她拿出小本本，唰唰唰地寫道：那下次我們再練？

    下次？

    老侯爺一臉拒絕！

    老侯爺含糊地嗯了一聲。

    老侯爺看著在自己面前晃動的小腦袋，莫名想挼！

    因為他覺得挼自己兄弟是不對的。

    別人認不出顧嬌，他還能認不出嗎？

    話說……他祖父原來是吃這一套的么？

    顧承風跟蹤顧嬌是因為他查到了一點有關仙樂居的消息，他打算把消息賣給這丫頭，他也不訛她，親情價，一千兩！

    罷了，改日再找她也一樣。

    沒多久，老侯爺也回來了。

    教顧長卿沒這么累，因為顧長卿可以隨便揍，那小子……他、他有點下不去手。

    “祖父！”

    老侯爺嚇了一跳，看清是顧承風，眸光冷了冷：“大半夜的不睡覺，躲在這里做什么？”

    老侯爺將信將疑地看了顧承風一眼。

    涅鳳是老侯爺的坐騎，比顧長卿的馬還威猛，顧承風眼饞它許久了，可一直沒機會騎乘一回。

    騎馬如騎他。

    顧承風拿出了從顧嬌那里學來的必殺技，伸出手兩根手指頭，輕輕地捏住老侯爺的衣袖。

    他看著老侯爺，開始無恥賣萌。

    顧承風直接被呼飛了，吧唧一聲撞到柱子上，貼了半天才呲溜溜地滑到地上。

    到底哪里出錯了？

    同樣的小動作，顧嬌做起來柔軟又可愛。

    老侯爺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顧承風被這一耳刮子呼得后半夜生活不能自理，特別凄慘地讓下人抬了回去！

    她走的是近路，就難免偏僻了些，當她路過一條寂靜無人的街道時，忽然聽見一陣金戈之聲，緊接著是一聲熟悉的叫聲——“狗東西！連老子的路也敢攔！”

    顧嬌眸光一涼，腳步一轉，蹬著墻壁上了屋頂，從屋頂躍下另一條街道。

    “魏公公！”顧嬌走上前，從懷中拿了紗布與止血散來給他止血。

    顧嬌嗖的一聲用紗布纏緊了他腹部的傷口：“你等我一下！”

    皇帝也受了傷，最后一名暗衛為了掩護他逃走被人一劍刺穿了心口。

    若說在武館顧嬌只是好玩，那么這一刻她便是真正感受到了紅纓槍的力量！

    皇帝跌坐在地上，整個人都懵了！

    當又一波黑衣人趕到時，巷子里已經沒有皇帝的影子了。

    皇帝受了傷。

    念頭轉過，顧嬌將人帶回了碧水胡同。

    思前想后，家里只有一間屋子空著。

    “怎么了，嬌嬌？”姚氏聽到動靜走出來。

    “需要幫忙嗎？”姚氏問。

    “好。”姚氏去了灶屋。

    姚氏點點頭，她有些擔憂地看了看那間屋子。

    皇帝這一刀傷得有點不是地方，在大腿往上，只差一點瓜瓜就沒了！

    顧嬌將所有的蠟燭點上，姑婆送給顧琰的夜明珠也用上，打開小藥箱，開始為皇帝切瓜瓜……呃不，手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