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六章 浮馬行(13)
當然了,片刻后,薛常雄無奈,只能勉力搖頭接話:“事到如今,司馬相公還說這些干嗎?只會沮喪軍心。只說此戰,圣人給我們這樣的兵力、裝備、物資,還讓我們自家在前面做事,委實想不到哪里還有敗的可能?”
“當然是人心。”
司馬長纓回頭相顧,花白的須發被海風吹動亂舞。“咱們這些人在這里,有些話不必遮掩,我也不怕……東征的事情,已經連著敗了三次了,每次都死了幾十萬上百萬人,尤其是中原、河北、東境這三處東齊故地,每次都要破家百萬,而這三處,便是戶口再多,可又有哪個人沒有認識的親眷朋友鄰居因為東征而破家身死的?尤其是二征東夷和楊慎之亂就在前年……那敢問他們憑什么不怕,憑什么不逃?九十多萬人,順著大河在國境內走了一個多月,就只剩六十萬了,又走了一百多里,逃得人數就數不勝數了,你們見過這種事情?”
“中路軍軍心渙散是實話,但我們這種武夫只是聽令而為罷了,這種道理說給我們聽又有什么用呢?反倒是司馬相公你,既是宿將又是南衙相公,之前為什么不直言相諫呢?”薛常雄沉默片刻,扶刀反問。“先帝提拔你,不就是這個用處嗎?”
“馬留守、衛尚書之后,我就不敢說話了。”司馬長纓毫不遮掩自己的黯然和無奈。“只想著保全家族……我不怕死,我怕司馬氏絕后。”
薛常雄欲言又止,只能訕訕:“終究是君臣大義,既受皇恩,何論其他?”
然后,自己大概也覺得荒唐,便不再言語。
司馬長纓似乎有些失望,也只能點頭:“若非皇恩,我父子孫三代,又何至于齊齊至此?”
“此時說這些廢話又什么用?”就在這時,地位稍高于薛常雄,僅次于、甚至約等于司馬長纓地位的右翊衛大將軍于叔文搶步上前,衣甲振振,儼然不耐。“事已至此,要我說,我們都是為將者,該慮的只是會不會無功而反罷了……”
“于將軍的意思是……?”司馬長纓見到于叔文出頭,絲毫不怒,甚至有些釋然。
“大家都是一路行來,便是不知道什么大道理,難道還沒長眼睛?現在情況是,民夫越逃越多,越逃越快,軍士也在逃,一旦過灘,后面的補給也根本指望不上,所以我們的大軍的的確確在自己崩潰……”
于叔文語氣一開始也有些沮喪,但腔調很快便起來了。
“但我們畢竟數量、裝備遠勝于對方,所以,方略只有一個,搶在軍隊崩潰前打贏幾場仗,占領幾座城池……一旦打贏了仗,士氣就能上去,軍心就能穩住,一旦奪了幾座城,補給也能穩住,說不定還能續上南北兩路的水上補給!而且,登州大營那里說的很清楚,東夷人的情況也很糟糕,指不定誰先垮呢!”
幾位將軍大多頷首。
司馬長纓也微微頷首。
“但若如此,司馬相公的人心之論反而又有說法了。”于叔文復又冷笑一聲。“但這個人心,不是說下面的人心,而是上面的人心……怕就怕,明知道只有這條路在前面走,可有些人就是貪生怕死,就是只想著混日子,反而使十二萬精銳不能一心,徒勞賣了忠勇之將。”
“于將軍的意思是要我們立個誓言,一力前進嗎?”司馬長纓認真來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