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章 浮馬行(7)
這一年的最后一日,上午時分,晴空萬里,紫微宮宮門大開……不知道為什么,圣人拒絕了百官入明堂迎接自己的方案,而是自己率大內儀仗步行出宮門,百官則在紫微宮大門外隔著洛水金橋下拜相候。
最先出來的,當然不是圣人,而是從側門公然馳出的兩隊鐵甲騎兵,一隊是司馬正所領的屯騎精銳,另一隊是趙光所領的長水軍精銳。
兩隊騎兵旗幟鮮明,甲胄長兵俱全,鐵騎隆隆,直接順著洛水金橋的兩側分橋馳過洛水,以做候命。
緊接著,圣人戴十二旒冕,著全套袞衣,系十三環腰帶,腳踏赤色木舄,在無數內侍、宮人、金吾衛的護衛下,緩緩走出了宮殿,步行來到了洛水金橋前。
然后只讓牛督公做攙扶,便昂然登橋,接受了前方百官的大禮參見。
禮畢之后,儀仗自當繼續前行。
但接下來的行程,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沒有步攆,沒有輜車,沒有觀風行殿的復制品,只有無數旗幟,無數甲胄,無數刀槍,無數冠冕,乃至于無數堂皇,在冬日的獵獵風中,伴隨著當世第一權重的凡人個體,聚集成團,卷積成云,以步行的方式,亦步亦趨,蜂擁向前。
因為伏龍衛的特殊職責,身著深色錦衣,配彎刀、戴武士小冠的張行,距離圣人的背影不過十余步,從他這個角度能輕易看到很多東西。
拋開司馬正和趙興兩位將軍在兩側前方做引導,在張副常檢之前,其實只有牛督公帶領的幾位北衙實權公公和齊王曹銘以及真正的伏龍衛常檢等等寥寥數人……牛督公早已經撒開手,只是與圣人齊平,認真環顧左右、從容進發不說,其余的諸多實權公公們則一起彎著腰,圍在圣人身后半圈,只小心翼翼的盯著圣人的手,圣人每有動作,他們爭先恐后的擠上去,將原來的公公扯下,換成自己來做攙扶。
那個樣子,像極了一群猴子。
皇帝的側后方是齊王曹銘,這位皇帝僅存的成年兒子似乎身體又變差了,每走幾步便忍不住干咳起來,卻只有一名公公相隨,更要命的是,他根本不敢越雷池一步——既不敢有半步與自己的親生父親齊平,也不敢有半步的落后,走得格外艱苦。
曹銘的更側后方,便是白有思,從張行這里大約能看到白大小姐的表情,卻只是板著臉殊無表態,然后手持倚天長劍,倒是行的從容。
張行側后,維持了一個以伏龍衛和金吾衛為主的小型武裝集團,秦寶、錢唐、王振、周行范、丁全,都在其中,更后方便是數不清的宮人、內侍、金吾衛,后者形成一個巨大的,甚至看不到邊沿的行進集團。
而在這個大型集團的兩側,自然是南衙宰執們和上柱國們帶領的文武百官……國公、將軍、尚書、侍郎、中郎將,按照品級、從屬,猬集成團。
所有人都保持了敬畏,所有人也都走得很辛苦——即便是天街寬闊,即便是前方道路筆直,可是,隨著圣人的緩步和群體的增大,以及所有人的緊張,還是免不了出現那種快走幾步便要等上數息的波浪狀混亂。
而這種混亂,給人以一種前所未有的壓力。
因為沒人敢真的引發混亂,沒人敢越過自己的上級、長輩,沒有人敢走出自己的集團,更沒有人敢叫苦,遑論表達不滿,似乎這個時候打個噴嚏,都是在對整個體制表達不滿,都是在與除了自己以外的所有人為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