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 上林行(4)
這是實話。
不要說李定了,就是張行這個假北荒人,在讀了幾本書后都知道,北荒的郡縣是名存實亡,實際上推行的是蕩魔衛制度和軍事貴族世封世襲制度,有點像是部落往軍事封建過渡那種樣子,然后又同時摻雜了神權和皇權的斗爭,反正弄得一團糟,時不時的就要鬧上些事情,跟中原的民風制度更是差的極遠。
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東夷,因為地理位置的緣故,以及航海技術的發展,從《酈月傳》的主角死后算起,千百年間不斷有人從東境、江淮、江東往那邊逃亡、遷徙,交流也沒斷過,所以,彼處風俗、人種、文化,幾乎與中原無二。
至于政治制度上,雖然迥異,但其實是因為東夷人采用了之前南北對立時南方的一些舊制,外加一點自己的政治傳統。
“確實是北荒。”張行頭都不抬,卻又追問。“但是,為什么所有人都覺得北荒再窮再落后,那也是自家人,而北荒那邊雖然也一直跟中樞作對,卻在大節上始終愿意認自己是中原王朝的一部分呢?反而是東夷這里冥頑不靈,一直與大魏相互敵視,乃至于兵戎相見呢?”
“當然是因為北荒風俗再落后,那也是黑帝爺出身、起家之地,而東夷再相近,那也是妖族殘余分裂之一脈城西,是人族中原王朝從未履歷之地。”李定沉默了許久,給出了這個答案,而同時他也明白了張行的意思,所以言語顯得小心慎重起來。“你是想說,此事事關天下一統,而東夷往上攀又是妖族殘余,很可能要牽連幾位至尊,所以真龍神仙,乃至于至尊本身都會出手,干涉東夷存亡?你當日到底看到了什么?難道真龍神仙敢親身上戰場屠戮凡人不成?”
“我沒親眼看見……但我看到撤退時,分山避海二君似乎有直接爭斗。”張行有一說一。“所以,真龍神仙不能直接動手碰凡人?”
“不是不能碰,而是碰了的后來基本上都被黑帝爺和白帝爺扒皮抽筋了。”李定稍微松了口氣。“相信有此前車之鑒,即便是護國守境真龍,也不會直接干涉上陣,最多是按照自己的能耐,漲個水、弄個地震什么的,而即便如此,我估計也是要有天大代價的……至于說至尊那一層面,說句不好聽的,赤帝娘娘當年沒能保住東楚,憑什么又能保住東勝?青帝爺和赤帝娘娘便是有些想法和姿態,不也有黑帝爺和白帝爺嗎?更何況,至尊之上,猶然有渺渺天意不可違。”
張行似乎覺得哪里不對,但想了一想,好像還算邏輯通順,便又來頷首:“有道理的……其實前天晚上我便和司馬正討論過一些事情,都覺得是事在人為,天意不可絕人,否則便稱不上天意。”
“是這個道理。”李定點點頭。“不過,你說的這一條也未必不對,只是體現的地方恐怕不是在戰場,而是在別處……”
“你是說至尊們對大魏的態度嗎?”張行醒悟過來。
“我一直在想,相公們為什么反對陛下修大金柱?”李定誠懇來講。“恐怕這個定天地中樞的事情,是有點逾越的……四位至尊相互制衡,但對上此事,又如何呢?”
“我倒是覺得幾位至尊不至于那么小氣……更像是幾位相公心里清楚,某個朝廷某位圣人德行不足,根本立不起這個天地中樞,反倒是有人唯我獨尊慣了,心里雖然大概明白幾位相公的意思,卻反而不愿意相信,非要一力為之來做證明。”張行終于放下瓦刀冷笑。“你說,要真是這樣,大金柱或者通天塔起一回塌一回,風吹草動,反正就是立不起來,到時候天下人心會不會隨之散盡。”
“因勢而成塔,塔成而定勢,有些東西,本就是相輔相成的。”李定若有所思。“所以,究竟是散了人心而失了勢導致塔立不起來,還是塔立不起來更加散了人心,里面的因果不是那么好說的。”
張行敷衍著點點頭,直接去鋸木頭了,并沒有深入辯論的意思。
實際上,這就是他跟李定的日常,兩個人在一起,十之八九是在口嗨,從至尊到圣人,誰都逃不過他們倆的吐槽,但來人的口嗨基本靠瞎猜,沒幾個靠譜的。
“我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