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治皇帝一愣：“難怪近來不少奏疏之中，都提及了此人，諸卿對此，如何看待？”

　　    劉健不以為然：“嘩眾取寵之輩，不值一提。”

　　    弘治皇帝若有所思。

　　    謝遷似乎對此人沒有太多的印象。

　　    李東陽卻微笑道：“說是嘩眾取寵，倒也沒錯。不過此人，此前確實算是名儒，而今，之所以有此聲勢，臣倒以為，此人頗有眼光，他所宣講的經(jīng)濟之道，正中了許多人的下懷。當(dāng)下不少大富和小富之家，對西山建業(yè)和錢莊多有不滿，從前他們可謂是錦衣玉食，哪一個，不是家中占地十畝、百畝的大宅，可現(xiàn)在卻發(fā)現(xiàn)，這宅邸比之從前，小了十倍不止，有人更是寄望于豪華宅邸而不可得，心中憂憤。”

　　    李東陽頓了頓：“陛下可知，就以一個中等豪富之家，其童仆數(shù)量，與前幾年相較，有何不同嗎？”

　　    弘治皇帝詫異道：“卿盡言之。”

　　    李東陽道：“五年前，一個中等豪富之家，有童仆百人，一則是家中大，他們也養(yǎng)得起。二則是，流民甚多，尋常的百姓，有一口飯吃，哪怕是進了大宅里吃糠咽菜，不至餓死，也愿簽了賣身契，屈身為其奴為其婢，市面上有賣女者，若是姿色平庸，其價值，不如半頭牛。”

　　    弘治皇帝聽到此處，心里竟不由感慨起來，誰愿意做人的家奴呢，這是實在活不下去了啊。

　　    “可如今，卻大不相同，哪怕是中等富豪之家，家中能有十個奴仆，就已不錯了。究其原因，是因為人不再賤如草芥，價值倍增了。男人要賣氣力，可以去西山建業(yè)做苦力，一月下來，也有二三兩銀子，若是有一些技藝，一月五六兩，也不在話下。若是女子，實是無親無故，無人依靠，亦可入紡織的作坊務(wù)工，足以養(yǎng)活自己，誰愿意簽下賣身契呢？眼下，一個有手有腳之人，價格也是不菲，已值十幾頭牛了，非不得已之下，再無人愿意為奴。不只如此，現(xiàn)在的逃奴，也是不少，以往人們以能入高門為榮，至少不至餓死，可現(xiàn)在的奴婢，豈會不知發(fā)生了什么，因而，即便是買了人回去，簽訂了賣身的契約，奴仆們，也不安分了，若是依舊還喂給他們殘羹冷炙，粗暴的對待他們，他們逃出去，也不是沒有生計。”

　　    李東陽說到此處，甚是感慨：“臣倒是以為，西山建業(yè)此舉，實是害人，只是害得，恰恰是如今為這武先生叫好的人，可是陛下……乃天下人的父母，這些被害者，是陛下的子女，那些因此而獲利者，又何嘗，不是陛下的子女呢？數(shù)年之前，大明流民遍地，赤貧的狀況，觸目驚心，而今，不少的百姓，有了飯吃，生活有了改善。因而，大富和小富之家們，明顯的日子難過了一些，他們再用不起，那么多仆從，所住的宅邸，也日漸憋屈。手中握著大量的銀子，以往可以高枕無憂，現(xiàn)如今，卻驚慌失措，生怕這市面上的銀子越來越多，使他們的銀子越發(fā)的不值一錢，他們對此有所抱怨，而那所謂的武先生，不過是投其所好，故弄玄虛，這才獲得了無數(shù)人的叫好，人們紛紛給他贊譽，竟將他比之為國師，如此罷了。”

　　    李東陽頓了頓：“此人固然聲譽已是如日中天，可陛下，那些吹捧他的人，固然嗓門大，可有沒有人去詢問過，那些在工坊里，為了一日三餐而辛勤勞作之人，有沒有人去詢問過，那些尋常悲苦的百姓，是否認得此人，臣敢以方繼藩的人頭作保……”

　　    “……”

　　    李東陽促狹一笑：“料來，他們是不認得的，大明億兆臣民，得萬人吹捧，不算什么，陛下乃百姓之父母，自自權(quán)衡其中的利害。”

　　    弘治皇帝聽罷，皺眉：“李卿此言，令朕豁然開朗。朕知道了……”

　　    劉健、李東陽、謝遷三人告辭出奉天殿，自是一面朝著內(nèi)閣方向去，一面漫不經(jīng)心的交談。

　　    “李公，那武士卞大造聲勢，京中倒有不少人起心動念，想要賣房，李公家里不是有九畝，可有打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