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南遷之議
從宮里出來時辰尚早,朱沆便邀徐懷、文橫岳、錢擇瑞等人到他府上而坐,等候建繼帝與淮王及諸宰執繼續留在宮里能商討出怎么的定策來。
徐懷此來襄陽,早就定計,就是阻止鄭家南撤后有機會守舞陽,因此不惜在宮里與鄭懷忠、鄭聰父子公然針鋒相對,以示水火不相融之勢。
然而,這一切也是他真實的心情與憤怨。
襄陽與淮上之間是缺乏戰略縱深,也恰恰是如,利劍懸于頭頂,令襄陽文武將吏被迫將主要心思都放到抵御之事上。
一年時間里,不僅從江淮、荊湖征調的糧秣等物資都是盡可能往前線傾斜,朝中氛圍也大為改觀。
宣威軍潰滅,荊湖北路不再設經略安撫使,而使路都部署司、州兵馬都監司納入樞密院的直接管轄,乃是將地方兵權從中書門下省轉入樞密院。
相對于大越舊制,這可以說是天翻地覆的改變。
這件事能在荊湖北路順利的推進,包括后續輪調荊北兵馬前往楚山、舞陽參加防守,都是周鶴、高純年、顧蕃等人在巨大危機之下,被迫做出的妥協。
一旦南遷,再沒有頭懸利刃的危機感,朝堂之上的氛圍勢必會再度變得保守起來,甚至軍制之變革就會僅限于荊湖北路,而不再擴廣。
另一方面,南遷之后,在外統兵之武臣遠離廟堂,此時好不容易有一定的影響力了,也注定會被再度削弱。
后續江淮、川陜等地的戰事,即便都順利進入相持階段,但徐懷所預期的反攻,可能性就會大幅削弱,而轉成維持為主。
這又必然會給赤扈人在河東、河北、河淮、陜西建立有效的統治爭取到足夠的時間。
也將使收復中原變得更遙遙無期。
當然,鄭家這群狗畢養的,不想在河洛抵抗下去,想要南撤,暗中卻拿楚山攪動是非,徐懷心里又怎么可能不恨?
看徐懷落落寡歡的盯著窗外,朱沆開導他道:“世人多庸碌,不要說襄陽了,普天之下又有幾人能像你這般勇猛精進?你今天這一番話,我們聽著是大感痛快,不過,鄭懷忠、鄭聰父子從此往后只怕會視你為仇寇啊——另外,淮王臉色也相當難看,怕是以為你是指桑罵榆數落淮南啊!”
“這些人,還是需要有鞭子狠狠的抽打,要不然還不知道有不顧忌呢,”徐懷坐回到錦榻上來,看向削瘦、臉色灰白的文橫岳,“文帥最近身子骨如此?”
“還有些老樣子,怕是調理不好了,但一時半會兒也死不了,”文橫岳渾不介意的一笑,隨即又蹙緊眉頭說道,“看今日朝宴,南遷之事估計不是我們幾人所能更改了,特別是淮王都來襄陽了,陛下及周鶴等人便少了一層顧忌。眼下,還是多考慮考慮南遷之后的事情吧,也許陛下會單獨召你問策的……”
“我之前就沒有想過南遷這事,而一旦南遷這事定了,諸多大的變動,胡公及周鶴、高純年等人也必然會替陛下謀慮周詳,”徐懷苦笑道,“這些大的變動,卻又不是我希望看到的,譬如南遷后,勢必要大規模編練水軍拱衛建鄴,這必然會在前期占用大量的錢糧——文帥你還要我幫著出謀劃策,這不是為難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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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已深,殿中用數十支大燭照得通明。
多余的案席都已撤去,周鶴、胡楷、高純年、吳文澈、顧蕃等人皆得賜座,淮王趙觀這時候也坐于建繼帝下首;纓云公主則回避離開。
“靖勝侯滿腔熱血,為朝廷效忠之心可嘉,卻非老成謀國之道,”周鶴看向建繼帝,說道,“汛季轉瞬即去,陛下還是要早日拿定主意啊!”
現在河淮皆汛季,敵軍組織攻勢有諸多不便。現在不僅有機會將神武軍在平陸的精銳撤出來,利用滔滔黃河的阻隔,也能趕在冬季之前,有序的將河洛民眾往川峽、荊湖疏散。
一旦錯過這個時間窗口,特別是拖延到黃河封凍,不要說河洛上百萬民眾都會盡陷敵手,左右神武軍、左驍勝軍及洛陽府軍的撤離都會變得極其艱難。
建繼帝看向淮王,問道:“皇弟,你覺得呢?”
淮王趙觀此來襄陽,已經流露出傾向性的態度來,但還是需要他明確表態。
一旦南遷,變動最大的還是新都與淮南的關系。
淮王趙觀見眾人都盯著他看,還是沉吟許久,才說道:“一切都憑陛下拿主意,觀無不依從。”
一方面鄭家最初預測淮王府極可能會強烈反對南遷,也就沒有派人去游說;另一方面,在淮王與建繼帝之間關系晦暗未明之前,襄陽沒有誰吃飽撐著跑去跟淮王府的人交好。
這兩個因素,就直接導致淮王府在襄陽雖說有耳目,但對整個南遷之事所知非常有限。
朝宴之上,起初聽徐懷言辭,趙觀還懷疑這一幕是演給他看的戲,但之后看鄭懷忠、鄭聰父子的激烈反應,才意識到真正鐵了心想促成南遷之事的乃是鄭家,而非周鶴等人。
特別是鄭懷忠、鄭聰父子最后的態度,真要逼著他們回去死守平陸,極有可能會起異心。到這時候,趙觀也意識到南遷已經不是考慮利弊的問題了。
見淮王明確表示贊同南遷,建繼帝也沒有什么好遲疑的,跟眾人說道:“那就商議南遷之部署吧!”
建繼帝話是這么說,但洞察鄭家用心之后,意識到南遷之事勢難避免,之前就已經小范圍的秘密討論南遷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