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牢騷太甚防腸斷
禁軍武卒應王稟要求,被請出石場;沒有司理院與兵馬都監司的調令,草城寨禁軍武卒也不能隨便進駐牢營。
不過,昨夜到底還是發生了一些事情,朱孝通請陳子簫到牢營商議應變機制,卻是合乎規矩的。
陳子簫知道蔡系在嵐州是以郭仲熊為首,但他們被打發到嵐州來擔任無關緊要的閑散差遣小半年,也就見過郭仲熊兩回,沒能說上幾句話;曾潤有過幾次找他們聯絡感情,卻也勉強。
郭君判、潘成虎他們牢騷滿腹,但陳子簫對此早就預料。
蔡鋌執掌河西軍務十數年,官至樞密院,朝中不知道有多少文臣將吏投靠他門下,麾下根本就不缺人手;鄭恢、董其鋒已然身死,失去這個紐帶,他們即便接受招安,也不可能得到蔡鋌或蔡系其他核心人物的信任。
十數日前,郭仲熊突然將他與郭君判、潘成虎都調到草城寨任事,曾潤也引薦說朱孝通是蔡府門人,陳子簫當時就意識到促成這一變化的,并非郭仲熊或曾潤,而是另有其人。
陳子簫隨朱孝通走進丁字號牢室東首的獨立牢室,看到岳海樓、孫沉坐在牢室里的干草堆上。
他的眼眸就像是見到獵物的野獸一般微微斂起來,往蓬頭垢面、被亂糟糟髯須遮住半張臉的岳海樓掃了一眼,心里一驚:蔡府在嵐州的真正主事人竟然是他?
他不惜棲身牢室之中,僅僅是為貼身盯住王稟這個實際上對蔡鋌已沒有多大威脅的人物嗎?
“這位是相爺跟前的岳爺。”朱孝通說道。
“陳子簫見過岳爺!”陳子簫上前行禮道。
“昨夜牢營里發生了一些事情,陳軍使應該聽說過了吧?”岳海樓堅毅的眸子打量了陳子簫兩眼,指了指面前的干草堆,示意他與朱孝通坐下來說話。
“徐懷有著常人不足的武勇,行事也渾無顧忌,而在王稟及夜叉狐的唆使下,常有出人意料之舉,這在桐柏山不是什么秘密。”陳子簫表示他對昨夜牢營之內發生的事情,略有耳聞。
“牢營飯食之惡劣有諸多成因,非一時能解決,但這莽貨晨時卻應承五日后要帶人去糧料院領糧,王稟也不能阻止,或者說王稟并無意阻止,依陳軍使所見,你覺得他們在打什么主意?”岳海樓問道。
“我聽曾先生說過,王稟赴任嵐州有女眷相隨,但在王稟赴任之后,這些女眷就踏上返途,但以卑職所見,我們還是要防備夜叉狐依舊在嵐州!”陳子簫沉吟片晌,說道,“鄭先生在桐柏山時,數次都是對夜叉狐防犯不足,數次都吃了大虧……”
“……”岳海樓示意陳子簫繼續說下去。
“據我所知,五日之后,也非石場牢營一家要去糧料院領糧;而對糧料院所撥糧谷心存怨意,也絕非石場牢營一家,”陳子簫淡然說道,“僅以草城寨而言,廂軍每日所食糧谷與禁軍差異極大,廂軍將卒對此就怨聲載道,也恰好是五日之后要派人到糧料院領授下一旬日的新糧。倘若僅僅是徐懷從石場牢營帶著數十囚徒去糧料院鬧事,我相信折騰不出什么幺蛾子出來,但要是夜叉狐還在嵐州,他們若是鼓動五日之后去糧料院領糧的牢營、廂軍一起鬧事,就不知道郭郎君要如何應對了?”
“他們敢?”朱孝通驚叫道,“伐燕在即,慫恿上萬囚徒、廂軍嘯鬧嘩變,王稟有幾個頭腦都不夠砍頭的!”
“伐燕在即,上萬囚徒、廂軍嘯鬧嘩變,朝廷追責下來,王稟確是罪大惡極,但要說到砍頭,郭郎君似乎先難逃其咎吧?”
陳子簫說道,
“他們之前也很清楚將禁軍武卒驅趕出去后,朱管營比他們還要畏懼牢營嘯鬧,所以會被他們逼得事事退讓——其實想想看,牢營這邊真要不可收拾,除了我們草城寨能坐收漁翁之利外,王稟他們在石場能置身事外嗎?這一次他們重施故伎,說不定會提前搞出一些動靜,引起郭郎君的注意,只要郭郎君退讓了,只要嘯鬧嘩變沒有實際發生,這里種種隱而未顯的動靜,誰又會上稟到朝廷去?”
孫沉頗為意外的朝陳子簫看去,沒想到草寇出身的陳子簫,竟然有這樣的見識。
“他王稟好大膽子,他就不怕玩火太甚終自焚?”朱孝通之前還自以為妙計得售,聽陳子簫這番話,嚇得冷汗直冒。
這一把火真要燒起來,王稟是逃不過干系,但郭仲熊、曾潤以及他朱孝通,豈非都要跟著死無葬身之地?
“不會的,不會的,”
朱孝通難以想象這一切,思量種種細情,又禁不住懷疑陳子簫這話聳人聽聞,搖頭說道,
“晨時我將計就計,欲請王稟入甕,王稟明顯有所遲疑,卻是那莽貨不識好歹,一口將這事應承下來——這幾人神色我看得一清二楚,怎么可能是他們事先商議好的計謀?陳軍使或許是一朝被蛇咬,有些小心過頭了吧?”
陳子簫對牢營里所發生的事情,當然沒有朱孝通那些清楚,但恰恰如此,朱孝通的這番話,卻是叫他心頭一悸,內心深處似有一層什么,在這一刻被暴力的捅破。
偶爾,他又覺得自己這個念頭有些可笑。
那莽貨是天生神力,于武道有著逆天的天賊,甚至習武成癡,但他在匪亂之前,都沒有離開過桐柏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