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之后，江淮雨水充沛，桐柏山間的千溪萬澗水勢轟隆，桐柏山間的淮河水勢也驟然洶涌起來，自周橋出桐柏山更有浩蕩之勢。

    淮水從周橋往東蜿蜒流淌，南岸緊貼著山勢險峻的金牛嶺，北岸卻是一馬平川，淮水上游但凡有洪水爆發(fā)，都是往北岸傾泄而去。

    前朝中后期經(jīng)歷藩鎮(zhèn)割據(jù)數(shù)十年的大亂，河淮之地十室九空，但在大越立朝之后有一百多年的休生養(yǎng)息，淮水以北人丁再度繁盛起來，村寨也極為密集，數(shù)以百萬計的民眾在這片土地繁衍生息。

    百余年來，石門嶺以東、淮水以北的真陽縣民眾，在石門嶺東南麓山腳修造大堤約束淮水，又大造溝渠引水灌溉，得良田萬頃，真陽縣也是人丁繁衍極為昌盛。

    從渡口登岸，徐懷站在大堤之上眺望左右。

    周橋北岸新城前期準備工作已經(jīng)就緒，地址也已選定，就位于他們所立之處下游五里之外——那是一片西距石門嶺約十里，與青衣嶺營城相距四十里，乃是淮水以北、石門嶺以東難得的低崗環(huán)繞的高地。

    雖說這片高地，比周邊低陷地帶也就高出四五丈的樣子，但新城建在那里，至少不用擔心北岸大堤決口，會受淮河洪水的浸灌。

    目前看從石門嶺延伸出來的淮河北岸大堤，頗為堅固，但那是百余年來北岸民眾時時修繕、維護所致；即便出現(xiàn)險情，大堤附近的村寨，也會第一時間搶險維護。

    不過，等淮河北岸淪為交戰(zhàn)的緩沖區(qū)之后，將再沒有足夠的人力、物力，去修繕、維護大堤，到時候夏秋季淮河水位再上漲起來，隨便一個不經(jīng)意的小缺口，大堤就會迅速被扒拉開，致使北岸大地洪水滔天。

    洪水除了會侵蝕良田外，還會淤平溝渠，大堤內(nèi)外受洪水浸泡，也會變得更脆弱。

    此謂“千里之堤毀于蟻穴”也。

    徐懷他們起身就晚，柳瓊兒還要梳洗打扮一番，乘船到北岸已將近午時，附近的村寨炊煙裊裊，還有不少農(nóng)夫在田間耕作，一片祥靜寧謐的氣象，感受不到太多的干戈之氣。

    “堅壁清野令已頒下多時，這些村人卻是個個頭鐵，沒有幾人愿意南遷，真是不見棺材不落淚！”唐天德看到這一幕，咬牙恨道。

    青衣嶺以東、淮水以北，楚山行營（申州）已頒堅壁清野令，但目前主要是由在長史院（州院）任事的唐天德帶領(lǐng)差役，奔走鄉(xiāng)野頒傳新令。

    不過，敵軍還沒有大規(guī)模進逼汝水北岸，確山、真陽、新蔡三縣民眾沒有感受到直接而迫切的威脅，絕大多數(shù)人都不愿意南撤。

    當世民眾還是以土地為根本。

    即便在土地兼并嚴重的當下，大多數(shù)民眾都論為佃戶，但也覺得站在自己耕種的土地上才有足夠的安全感。

    這年頭若非刀槍架到脖子止，有幾人能毅然決然背井離鄉(xiāng)，去當一個連糊口都成問題、可能隨時倒斃路途的難民、流民？

    從年前持續(xù)到這時，仍源源不斷南下的，主要還是來自陳州、許州以北等地，直接受到虜兵南侵嚴重侵害、被赤扈人兇殘血腥嚇壞了的民眾。

    徐懷為建繼帝即位繼統(tǒng)之事，前往襄陽近二十天，之后回楚山又在淮瀆滯留十數(shù)天——這段時間淮水北岸的堅壁清野還是沒有太大進展，唐天德很受挫折。

    好不容易逮到徐懷回到周橋，唐天德建議出兵強行驅(qū)趕，說道：“不以兵馬|強驅(qū)，這些村人是不可能走的！”

    “民眾都南撤后，任這些田地都荒蕪掉，是不是太可惜了？”史軫接過話茬，反問道。

    確山、新蔡、真陽三縣，良田約有兩萬頃，這么多良田任其荒蕪，誰能舍得？

    “憑其荒蕪，當然可惜，但我們可以組織人手，依附軍寨營地，進行屯田；也能彌補軍用不足。”唐天德說道。

    “這些田地都是有主之物，即便佃戶，大多數(shù)在這些田地上也耕種數(shù)代人，我們出兵強行驅(qū)離民眾，之后又再派人手屯田，別人會怎么揣測節(jié)帥？”史軫慢悠悠的說道，“他們是贊節(jié)帥憐民愛民呢，還是跑到襄陽告狀，說節(jié)帥強行侵奪民田？”

    “……”唐天德微微一怔，他還真沒有考慮到這里面的細微區(qū)別。

    “真想三縣民眾南撤，只能等虜兵逼近汝水再說，”史軫悠悠嘆道，“即便是如此，襄陽依舊有人會指責節(jié)帥有縱敵奪田之嫌，更不要說我們直接出兵強驅(qū)了……”

    “……”唐天德早年廝混鄉(xiāng)野、鄉(xiāng)司，桐柏山匪亂之后，他前往泌陽做了一段時間的宅老爺，等到楚山置縣后再重新投奔過來。

    山河變易，令他目不暇接，提拔進州院任事，自以為這一兩年來眼界已開，哪里想到還有那么多的曲折算計？

    “岳海樓此時去了許州，但不可能會真從許州強攻襄城。他不可能對位于許州、襄城側(cè)翼的我們毫無顧忌！”徐懷說道，“他應(yīng)該很快就會轉(zhuǎn)入陳州，以兵勢威凌汝水——還是要盡快克服困難，在師溪河口及周橋搭設(shè)浮橋。等虜兵進逼汝水，三縣數(shù)十萬民眾倉皇南下時，不至于被淮水擋住去路。”

    “信陽已征用二百余艘舟船，只待有需，隨時可以架設(shè)浮橋！”史軫說道。

    “還是史先生坐鎮(zhèn)州院，我能得清閑！”徐懷笑道。

    這非敷衍虛夸，確實是史軫南下之后，楚山錢糧再緊，也都安排得井井有條，不需要徐懷操勞于案牘；而統(tǒng)兵操訓等事，又有徐武磧、陳子簫、唐盤、徐心庵、王憲等人操持，徐懷當真是輕松得多。

    當下，眾人又商議起北岸新城的修造。

    于營造，俞承珍乃是當世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