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奇昨夜睡得晚，因而中午補(bǔ)了個覺。但剛睡下一小會兒就被吵醒了——鎮(zhèn)主的妻子劉姣正在堂屋絮絮叨叨地數(shù)落她女兒，趙奇只能隱約聽著些“害不害臊”、“還沒過門就跑去人家當(dāng)使喚丫頭”之類的話，而那陳繡的聲音更是嘰嘰喳喳，像發(fā)現(xiàn)了什么了不得的好事的喜鵲。

    他皺著眉閉上眼，覺得厭惡極了。在山上的時候總覺得清苦愁悶，剛下山來找?guī)煾笗r，還會覺得人世間熱鬧非凡、一城一地風(fēng)俗不同，是頗為有趣的。但等到現(xiàn)在，漸漸發(fā)現(xiàn)身邊全是些蠢笨的濁物，就又有些懷念在山上的日子了。

    他閉眼歇息了一會兒，那邊的吵鬧聲才忽然平息，該是想到這樣會擾了自己的清靜的。不過這又叫他在心里冷哼了一聲——這些人，就跟牲畜也沒什么區(qū)別，做事全憑本能驅(qū)使。想要吵鬧就立即吵鬧，等過一會兒本能退去了，才想起人該是怎么樣的。這還是相對聰明些的，更蠢的，是連這一點也意識到不到，全平白臟污了自己的法劍。

    睡意又慢慢襲來，趙奇正覺得自己要睡著了，卻忽然又聽到一聲呼喝：“胡鬧！”

    然后聲音才一下子壓低下去。聽這聲音該是鎮(zhèn)主陳辛的，這倒叫趙奇覺得有點意外了，這老女兒奴怎么也發(fā)起火來了？他那女兒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了？

    可他現(xiàn)在卻比陳辛的火氣更大，從床上翻身下了地，推開門便要呵斥他們。但等他推開了門，正碰見那陳辛也從屋里走出來，甩著手、壓著嗓子：“……趙仙師是什么樣的神仙？啊？那還能我說讓他——”

    一轉(zhuǎn)臉瞧見站在門前的趙奇，這才立即收聲，堆著笑臉躬下身：“啊，仙師，恕罪恕罪，是不是又?jǐn)_您清靜了？我這就——”

    趙奇掃了一眼從主屋門邊飛快縮了回去的陳繡，板著臉冷哼一聲：“讓我什么？”

    “哎呀，罪過，我哪敢讓您什么？都是孩子說胡話……”

    趙奇微微仰起臉，瞇了下眼。陳辛忙將話頭截住：“唉，是這么回事，我是把我那女兒慣壞了。她上午跑去鎮(zhèn)東，碰見了那個……叫李繼業(yè)的那孩子，兩人說了幾句話。回來就說那孩子有多聰明，又沒了親族，想要拜仙師你做師父，要我來求仙師——太不像話！我就說仙師是什么樣的人物？是我能不能求的事嗎？再說什么人都能做仙師的弟子嗎？那孩子……”

    趙奇的神情稍稍緩和下來：“他有心向道？”

    “唉，小孩子懂什么道不道的，說拜師就拜師嗎？他什么都沒有拿什么拜師？再說，那些拜師要準(zhǔn)備的，什么豬……”

    “呵呵。”趙奇嗤笑一聲，“你懂得什么叫機(jī)緣么？”

    陳辛驚愕地張了張嘴：“啊？”

    趙奇懶得再理會這種蠢笨的村夫，將袍袖一甩，徑直出了門——什么叫機(jī)緣？昨夜他還在想怎么收那少年做弟子好成就他的大事，今天就送上了門，這就是機(jī)緣！

    待他將正門咣當(dāng)一推走了出去，陳辛才把背挺直了，轉(zhuǎn)臉向堂屋里望——陳繡笑得瞇了眼，朝她爹爹豎起根大拇指，又被她娘輕輕敲了下腦袋。

    趙奇沿路走到薛家門前時候，看到朝外的廂房門板只卸了一個，一個穿著粗布褐衫的少年正坐在門邊的板凳上曬太陽。再細(xì)細(xì)一看，卻也不是曬太陽——一個懶洋洋的人最舒適的坐姿該是背靠著墻壁、微微仰著臉、塌著脖頸褐脊梁。但這少年的腰桿卻挺得很直，只在向金水河的洪流中出神地望著，該是在想些什么事情。

    等趙奇再走近幾步，那少年似是聽到了聲音，轉(zhuǎn)過臉來，趙奇就看清了他的相貌。這是個相當(dāng)俊俏的年輕人，倒的確如陳家那小姑娘所說，當(dāng)?shù)闷鹩駱渑R風(fēng)的評價，即便這么一身布衣也掩蓋不住那股貴氣，這叫趙奇覺得心里舒坦了些——要真是個相貌丑陋笨拙的跟在自己身邊，那看了可真是叫人厭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