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莘莘寒門苦
楊清正畢竟是連中二元的才子,丫苦心孤詣研究了數年作弊之后終于有了一套極為復雜、消耗人力精力巨數但是又極其安全的做法,用他某個紈绔門生的話來說就是“我師父實在是太穩健了”——在考試開始之前楊清正會給每個走后門的門生一份各不相同的“秘方”,自己則留有秘方的副本免得忘記如何辨認,當然前文提到過楊清正的記性很好所以這些副本他基本用不上。這些秘方上面記錄了一些頗有辨識度的行文方式,譬如“起手第一個字以何字起始、第二列第二字寫何字、第三列第六個字寫何字……諸如此類,直至最后一字以何字終止”或者“之、乎、者、也、焉、哉、耶、歟等虛字如何排列使用”,又或者二者合一再輔以其它行文方式來辨識這是誰的卷子。這辦法累是累了點,但架不住“他給的實在是太多了”,所以楊清正只能硬著頭皮閱卷了,而這種密碼一樣繁瑣的東西也被他的門生們起了個名字叫做“摹師密碼”。而在發現這種辦法確實有效之后為了減輕自己以及同謀的工作量,他甚至還無意之中發明了標點符號的雛形……即他讓考生們在每句最后一個字尾點上一個點表示句讀,點上兩個點就是意為感嘆驚嘆,點上三個點則有疑問之意……如今的盛國倒是也漸漸將這種標點符號推廣普及開來,方便是方便了不少,就是紙張的耗損也隨之增加了……許多故作玄虛的文人甚至一字一符號,時人皆稱此舉為“點墨”,意指這人書都讀到狗肚子里去了,文化只有這一丁點兒所以只能用這種辦法充門面。
無論后世史書如何評價楊清正其人及他一生的所作所為,但單說這一點……他也算得上是名垂青史了。
總而言之這樣的事兒他干了不少,就算真有讓圣上起疑心的也就那么著過去了,不看僧面看佛面,皇上也要對權臣貴族們作出一定的妥協、給他們嘗到甜頭再適當敲打一番才能更好地維持住自己的地位。皇帝得群臣支持、官宦子弟得顯赫聲名、楊清正自己還能從中拿到不菲的“禮物”,這種三方共贏的事情只要不做的太過分就沒人會戳破。
但是這世上的事情吧……有贏就有輸。這三方贏家名利兼收,那輸家就只有莘莘寒門了唄。
寒門都擠破了頭的想入山河府,這讓楊清正也分外感到不爽,畢竟這世道寒門子弟比起權貴氏族還是要多上太多了,這些人活生生地把李獒春這個老對頭的名字抬到了自己之上——為什么說是老對頭,因為李獒春在楊清正的前六年就取得了盛國第一例、也是唯一一例“連中三元”的經天緯地之才,他這個“兩元”難免會被人和前者作比,后來李獒春更是因先帝于病榻之中、垂危之際還念念不忘地賜號“功獒”。
同樣都是先帝金口玉言的親封,“錦扇探花”比起“功獒”來,只能說是弱爆了。
不過當今圣上齊長庚對李獒春的態度一直是不溫不火,雖然讓他做了太子師、但由于李獒春反對陛下頻繁改稅法這一點也讓齊長庚心生嫌隙,況且齊長庚對于山河學府也并不如國子監這般支持,甚至愈發感到不悅,這也使得楊清正暗暗有些得意。
當然也并不是所有寒門都選擇山河學府,比如眼前的這一位就明珠暗投了——姬巨山本是海弓郡的解元,為博更進一步、也是自恃解元身份所以沒有拜入山河府門下而是進入了國子監。按理來說解元的身份在國子監雖然算不上獨一無二但也是個中翹楚了,但是他吧……說是命不好也行,他參與會試的那一年正逢齊長庚即為的第一屆會試,那些幫著齊長庚上位的外戚、官宦、商賈們也得向陛下討點恩典不是?所以當年硬生生地就把他這個進士的資格給擠沒了……
姬巨山當然對此感到不滿,要知道自己平日里的成績都是從上邊數的,所以在千方百計地打聽之后終于得知了自己的名額被人頂替了,于是一怒之下就跑路了……可能有人問他不是解元么?但須知三元兩元的高人不好找,二十啷當歲、十幾歲的解元大有人在,他一個年近三十的解元也就那么回事兒吧,雞肋程度堪比雞腚——雖說一個郡三年只有一個解元,但一只雞一生也只有一個腚……
還可能有人問他再等三年考一次或者直接做個小官不也行么?總比沒名沒份的要好——要知道這么個心高氣傲眼高于頂的人,他等也覺得抬不起頭、做個小官又不符合心意覺得自己屈才,讓他這么憋屈他就覺得臉上無光,再加上自己還沒辦法對抗那些達官貴人,那就跑路回家唄,興許還能在京城留下個有氣節的名聲。
事實上壓根就沒人在意他這么一號人物……前文也說過京城酒樓掉下塊匾都能砸死個帶品階的,更別提他了,于是乎他在郡守的府上做了若干年門客之后又回來了看看事情還能不能有轉機,畢竟他老家海弓郡就挨著海陰郡,簡直就是難兄難弟。
那可能又有人要問了,既然他都下定決心清高一把了咋又跑回京城來了呢?這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臉么?那咱們再從頭開始捋起——一個不認為自己是寒門所以沒有拜入山河府、卻被國子監狠狠地打了臉的人,那索性還不如再自己打自己一回呢,面子重要仕途重要啊?
面子就是鞋墊子,這個道理很簡單,人人都會說,但不一定每個人都能調整好這樣的心態——姬巨山跨這一道心坎兒整整跨了十一年。
索性啊,天無絕人之路,這回他回京城第一個就去拜訪戶部尚書府了,為什么呢?因為朱永當年是他的主考官,雖然當年還不是禮部右侍郎,但在禮部也頗有地位了。那年考生實在是太多,所以還在御膳房教新來的御廚顛勺的朱大叔也被拉去做考官了——看看人家的水平,御廚都得向人家請教——扯遠了,還是說回到這二人的淵源,總之姬巨山覺得自己必中就提前拜會了一下所謂的“恩師”并以朱永門生自居,畢竟他也有志于進入禮部仕官——他還認為自己長相挺英俊的。不過他在得知自己名落孫山之后自己也覺得有愧,所以直到離開京城也沒再見“恩師”一面。
今時今日篤信“面子就是鞋墊子”的姬巨山腆著臉又拜訪了一下朱永,朱永雖然對此人沒太多印象了,但還依稀記得這小子是個挺有心氣的孩子,再加上他這人脾氣隨和,就跟他多聊了兩句,正好就等來了送照兒回家的齊單。
齊單一看姬巨山那張寫滿了郁郁不得志的臉就知道這家伙或許也是個值得一用的棋子,二人便這么的接上了頭,而在姬巨山的長吁短嘆之后齊單也了然了姬巨山如今的境遇。
于是乎就有了今日齊單帶著姬巨山來給楊祭酒“送禮”這件事兒。
這禮么……自然就是楊祭酒舞弊的證據了。其實科舉舞弊這件事兒齊單也略有所聞,畢竟他認識的紈绔如此之多,那些人到底有幾斤幾兩他搭眼一瞧就了然于胸了,但他也懶得和那群酒囊飯袋接觸,反正這些人禍害的是他老爹的江山,傳也是傳給他大哥。
可如今就不一樣了。齊單既然掌握到了楊清正舞弊枉法的切實證據,如果不加以利用再敲骨吸髓那就不是齊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