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六八章 賊村
斬了條攔路作怪的蟒蛇,遇見個哭喪的老婦人,也不知道這究竟是個吉利的兆頭還是個偶然的巧合,但在這樣的氛圍之下每個人的心中都生出些異樣的感覺。
「方便問一下,您們這是在……」賀難湊到邊上,朝著外圍一個觀眾探頭探腦。
「你瞎啊?辦葬禮看不出來?」那男子也是不客氣,仗著自己身高體壯橫了賀難一眼,鄙夷地說道。但這道目光同時也看到了天柱般的魏潰,立刻打了個冷戰(zhàn),收斂道:「聽你們口音也不像本地人,那不了解情況也正常——我們這兒的民俗就是哪家有老人去世,便要全村都來守夜……去世的是我們村長,已是第三天了。」
這男人也恐議論被人聽見,愈發(fā)小聲,而賀難也明白過來——葬禮的主角不是青壯年,原來是位老爺子。而他見這男子肯搭理自己,便順竿爬向人家借宿,本來那男人是不愿的,但在賀難的利誘之下還是動心了。
一場惡戰(zhàn)消磨掉人許多精神,趕路時還能憑著一股念頭硬撐,但一旦懈怠下來就像是泡在名為疲倦的溫水當中,早早回去休息的眾人幾乎是挨著床便睡了過去,只剩下賀難這家伙在外面閑逛——他倒也不是無所事事,也不是精力旺盛,就是很好奇這種不同地區(qū)風俗的葬禮場面。
這村中舊規(guī)雖然是全村各戶同聚為老人守靈一天,但不代表喪事只辦一天,事實上最長的可以達到七日,而最短的也得滿足三日即可,否則即被人視為兒女不賢、子孫不孝。村長家中富裕,那就更不能免俗,張羅著要辦個風光大葬,以黃白紙布做了紙人紙馬,搭起紙屋紙墻,又請吹喪鼓樂隊伍日夜不息吹滿七天方可入土為安。
丑時已盡,這邊圍聚的人也少了些,各自回家歇息的都是些婦孺老人熬不得長夜,但靈棚前的小伙子們也有不少坐得東倒西歪昏昏欲睡,倒是一幫中年人自顧自地支起了個桌子喝酒賭錢,其實也是見怪不怪的事情——雖然這邊哭天抹淚,那邊歡聲笑語,但其實人家也是過來為你添點人氣的,總不能讓人家站一晚上崗吧?
圍聚在一塊兒賭錢的人中除了本地村民之外,也有替班下來休息的喪樂手,這些人大多也都是附近村民,往來走動也很是相熟。賀難也跟著湊了一會熱鬧,親自上桌大殺四方——賭術(shù)賀難不是很精通,但好歹也是天底下排得上號的賭徒、傳奇大監(jiān)賭沈放教出來的,在這種村子里稱王稱霸還不是信手拈來?幾個回合下來他面前的銅板便堆積成了一座小山。
然而賀難來這兒又不是為了贏錢來了,他倒是會做人,開兩句玩笑過后又將贏來的大子還給了眾人,頓時又博得了幾分好感。
眾人三三兩兩的睡醒洗漱,直到中午才聚齊,索性眾人也就在此多休整了一日,只是有件事說來有趣,明明還是在人家的村子里辦著喪事,可今天卻沒有多少人再去靈棚附近圍著,反而是昨夜一群賭錢的青中年們都跑過來聽賀難吹***——這家伙瞎話編的也是一套接一套,仗著這些村民們沒太多見識,把自己說成了萊州賭坊沈大監(jiān)賭的同門師兄弟,又于好風山摶云觀學過上乘道法,甚至還得佛門高僧垂青欲收為俗家弟子……總之就是把武林中的大事串吧串吧,像說書一般說與眾人聽,唬得這些家伙將他奉若上賓。
然而一個人不可能同時討好所有人,村民們倒是把賀難捧得很高,讓他自己不禁都產(chǎn)生出了自己好像千面老仙一樣的教主般的怪異感覺,但失了風頭的村長一家可就不這么想了,就在賀難一邊兒組織賭局、一邊與年輕的殯葬隊司儀聊些十里八鄉(xiāng)軼事之際,那村長的大兒子便走了過來,眼神當中帶著些不善。
「原來是過來要錢來了。」聽完那村長之子一席話后,賀難便在心中輕笑,這家伙的臉皮倒是也夠厚的,這行人過路投村借宿都要雁過拔毛——只不過他也不想橫生事端,再
加上闖入人家葬禮也不妥,就當隨個份子了。只是那村長之子走開之后,與自己相談甚歡的司儀卻是皺了皺眉,向賀難道明本不必將錢給這混蛋。
事實上,在這種偏僻落后且十分封閉的村莊當中,有許多傳統(tǒng)、規(guī)矩都是十分煩冗惡俗的,就比如這喪葬之禮——這紙錢哪里是燒給亡者收的?分明就是燒給生者看的。而鋪張的排場就更不必提了,老人生前不盡孝道,死后在棺材里卻成為了證明子孫孝順的工具博取一個面子,說來也實在是悲哀。
「唉,您以為誰家都愿意五天七天的這么辦喪事啊?還不是怕別人背后戳脊梁骨,說這家子孫不孝么?」那司儀掰了一塊干面餅塞進嘴里:「這世道也奇怪,若是哪家在老人生前豐衣足食地照顧著,死后一切從簡了事,反會被人指責;偏偏那些葬禮隆重的,也甭管生前對待老人怎么樣,至少面子上大家還都得稱贊一聲孝順。」
「您也別怪我說得夸張……」司儀是個健談之人,見賀難與其年歲相仿但閱歷頗深,便也有聊得起勁的意思,但考慮到接下來的內(nèi)容便又壓低了聲音:「就這方地界,我知道的就有幾家,老人一旦上了歲數(shù)不能下地耕種干活兒,子女便連做飯都懶得伺候、盡是敷衍——就只能吃些稀湯寡水的剩飯菜,別說葷腥了,就連菜油都不見幾滴,有許多老人甚至都是被這樣日復一日的食不果腹餓死的。」
賀難聞言也是心頭一顫,他走遍大江南北,往來關(guān)內(nèi)關(guān)外,早不是那個只負一身氣傲、眼高于頂?shù)纳倌炅耍惨娮R過不少人間疾苦,但子女如此對待父母且這般行為竟還靡然成風,對他來說也是個聞所未聞的沖擊。
「是因為不經(jīng)教化以至于如此蒙昧癡愚么?還是說因為貧寒才不得不生出這樣極端的現(xiàn)象?」賀難是個喜歡刨根問底的人,與其去追究、斥責這些行為的不正當,他更傾向于思考癥結(jié)所在的根源究竟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