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過

一場大雪之后，接下來幾日便都是晴天。
沈芙膝蓋上的傷還未好，便也不想出去走動。
窩在屋中看內務府的賬本。
一大早太醫院就傳來消息，說是太后那兒又犯病了。
“太后怎么會知道？”沈芙放下手中的帖子起身。
聞言眉心都忍不住的皺了皺。
淑婉儀死的蹊蹺。
雖然面上都是在傳，說淑婉儀是自縊。但是宮里的奴才們都心照不宣的淑婉儀的死沒那么簡單。
本是瞞著太后的，可是萬壽宮那兒怎么會知道了。
“不知道是哪個不長眼的奴才說漏了嘴。”小桂子站在一旁低著頭趕忙回答。
淑婉儀的死讓他受了好大的驚嚇。
好在有主子派了太醫給他看診。日日喝著安神湯，這才沒有生場大病。
小桂子的身子骨本是還沒好全的。
但是聽說紫蘇惹了主子生氣，唯恐主子身邊無人可用，半點兒都不敢歇息，拖著還沒好全的身子，就來當值了。
“說是一大早，太后起床喝藥，聽了淑婉儀死了的消息后，直接雙眼一閉，暈死了過去。”
屋內炭火點的足，小桂子才剛從外面回來，身上穿的暖和。
才剛回了幾個字，渾身就溢出一身的熱汗。
他抬起袖子，往額頭上擦了擦：“如今萬壽宮都已亂成了一團，娘娘您要不要過去看看。”
“太后的身子骨不好，本宮過去瞧了有什么用。”
沈芙唇角勾了勾，起身朝著一旁的書案邊走去。
合歡殿后院的梅花如今徹底開了。
一大早就有宮女過去摘了梅花送過來。
“再說了，就太后這么厭惡本宮，如今人在昏迷中，怕是不想看見本宮的臉。”
沈芙邊說邊拿了剪刀修剪著花枝，話音落下，那梅花的枝丫就順著剪刀落了下來。
小桂子低頭看著地上沒用的枯枝一眼，聞言抬起頭朝著沈芙看去，之后才將頭給低下：“太后娘娘的身子還不是看娘娘您一句話的事。”
自打太后病重，萬歲爺可是從來沒有過去看過。
這宮中的奴才們慣是會見風使舵。
太后娘娘并非萬歲爺的生母，娘家榮家也跟著沒落。
出家多年，宮中既無根基，也沒親信，如今身邊除了個嬤嬤之外，連個信得過的人都沒有。
時間一長，奴才們自然是看的出來。萬歲爺對這太后娘娘并無多尊敬的。
太后的日子，自然也就跟著難受起來。
“行了。”沈芙聞言，放下拿著剪刀的手。
她接過一旁宮女遞過來的帕子，輕輕在手指上擦拭著：“你這話若是讓有心之人聽了去，倒還以為本宮是見不得太后好。”
太后一向是看不上自已。
開始生病，沈芙還以為太后是假裝，這沒想到都過去幾個月了，太后的病居然不見好。
反倒是越來越嚴重。
想到這里，沈芙察覺到哪里不對勁。
太后的病，怎么會這么奇怪，拖了這么長時間還未好？
擦拭指尖的手停頓了兩下，這才道：“隨本宮去一趟萬壽宮。”
“娘娘想要去看望太后？”
小桂子驚奇，忍不住的開口去問。
“太后既是生了病，且還一直都不好，本宮自然得過去看看。”
小桂子趕忙出去派人傳轎攆，宮女們也趕忙過去伺侯沈芙穿衣。
臨走之前，紫蘇不知何時站在了門口。
她記臉期待的看著沈芙。
沈芙當真沒瞧見，只帶著小桂子與小硯子兩人，朝著萬壽宮的方向走去。
路上雖無風雪，但是下了雪，路上結了冰，轎夫難走。
一路到了萬壽宮，比起往日里多走了一盞茶的功夫。
等到了萬壽宮門口，沈芙才剛剛下轎輦，迎面卻是走來一群太醫。
：“微臣叩見昭妃娘娘。”
為首的幾人沈芙倒是認得，頭一個便是太醫院的王院判，他見著沈芙，二話不說趕忙低下頭行禮。
“太后娘娘如何？”冰天雪地里，一群人跪在門口，沈芙沒有讓人久跪，趕忙讓人起身。
這才趕忙開口問：“本宮聽說了太后娘娘的身子不好，這才前來看看。”
沈芙話音落下，王院首沉吟了片刻。
隨機這才道：“回娘娘的話，太后娘娘剛暈倒，人還未醒。”
“娘娘一片孝心難得，但是太后娘娘此時怕是不便見人。”
“這樣啊。”沈芙倒也不是真的想要去見太后。
太后尚在病。
她與太后又一向不合，倘若是等會兒太后有了個好歹，豈不是要怪罪到她頭上？
她前來只是察覺出幾分不對勁。
太后開始病的時侯人還好好的，沈芙一度以為她是在裝病。可如今這都幾個月過去了，可太后的身子骨卻是一直都不好。
甚至有了越來越重的趨勢。
沈芙這不得不懷疑，太后的病情另有隱情。
只是看著擋在面前的王院判。
沈芙若是沒記錯的話，這位王院判是萬歲爺的心腹。
他既然說了不讓前去看望，沈芙強行進去，只怕是萬歲爺那兒很快就知曉了。
話鋒一轉，沈芙倒是笑了笑：“本宮只是關心太后娘娘罷了，若是太后娘娘此時不便見人，那本宮就先行回去。”
王院首下意識的松了口氣。
“娘娘千金之軀，太后娘娘纏綿病榻，娘娘還是在門口看望一番，盡了孝心，免得進屋之后感染了病氣。”
王院首說完之后，低身行禮，之后這才帶著人離開。
沈芙看著一群太醫從面前走過。
余光落在最后一人身上，眼神在那人藏藍色的長袍上輕瞥了眼，點了點頭。
：“娘娘，剛剛那走過去的，不是何太醫么？”
等人走后，小硯子這才敢開口。
他可是記得這位何太醫，紫蘇姑姑可就是因為這位何太醫才與主子鬧翻了的。
那天的動靜那么大，他站在角落里，嚇得魂都要飛了。
對這位何太醫，他可是記憶深刻。
“多嘴！”小桂子眼神尖兒，他先是瞥了眼沈芙，見主子沒說話。
這才抬起手對著小硯子虛扇了一掌心：“主子還未開口呢，你就在這里多嘴。”
“回去之后，罰你半個月月例銀子。”
小硯子還小，見著小桂子如此說，嚇得他臉色都白了。
顫顫巍巍的就要跪下：“奴才該死，奴才該死，奴才不該亂說。”
沈芙沒理會這兩人。
眼神落在面前的高墻上，萬壽宮門口不知何時圍上了侍衛。
威嚴的侍衛們手持兵器，擋住了里面的一切。
讓人無法揣摩出，院子里面掩藏著什么秘密。
萬歲爺到底是想要讓什么？
沈芙的指尖微蜷著，思緒恨不得從院子里面飛進去。
可是門口的侍衛們卻是執著兵器，半點兒都不挪開步子。
“走吧。”
沈芙深吸一口氣，

看來這萬壽宮她是進不去了。
至于太后的情況，她還得重新想個法子才能知道。
沈芙扶著小桂子的手往回走，才剛上了轎輦，這時身后卻是傳來一道聲響：“昭妃娘娘。”
她轉過頭，便見身后，剛回去的何從之不知何時又走了回來。
他站在風口中，寬大的衣袍被冷風吹的呼呼作響。
何從之站在沈芙面前，嘴角帶著一絲微微的笑意：“屬下叩見昭妃娘娘。”
：“何太醫。”沈芙眉眼微微瞇起。
收回要上轎攆的腳，轉身重新打量起此人。
若說之前，沈芙對這位何太醫還保持著友好的態度。
可自打紫蘇在她面前說完這些話之后，沈芙不得以重新打量起眼前的人。
凌厲的目光落在何從之身上，沈芙上上下下將何從之掃蕩了一圈。
她不得不承認，面前的男子是有著令人喜歡的資本在的。
紫蘇一眼就喜歡上的男子，的確是

有著幾分姿色在。
身段挺拔，姿態出眾，整個人雅人甚至放眼整個京都，怕也是一張極好的長相。
難怪，將紫蘇迷成如此。
沈芙眼眸中閃過一絲嘲諷，眸光落在何從之身上，開始上上下下掃蕩了一圈。
“何太醫怎么又原路返回了。”
剛剛他不是跟在身后，跟著王院首一通離開？
沈芙言語帶著犀利，那雙落在他身上的眼眸也是半點兒都不客氣。
何從之低下頭，眼眸中閃過一絲無奈的笑。
那微微彎著的身子這才直了起來。
“微臣是看昭妃娘娘在這兒，似是有什么疑惑，想著微臣能夠替娘娘分憂一二。”
何從之嗓音溫和，說這話時似是不知想到什么，眉眼間帶上了幾分笑意。
身后琉璃瓦上的光落在他臉上，那雙眉眼像是鍍上了一層微弱的光。
襯的那張本就英俊的臉，越發的讓人挪不開眼。
紫蘇被這男子如此的勾引，想來也不好全怪紫蘇。
沈芙看著何從之那張帶笑的臉。
喉嚨里擠出兩聲冷笑：“何太醫怎么會知道本宮想知曉些什么？”
她冷著臉，一般人見狀怕是要嚇得跪在地上發抖了。
可是在何從之看來。
昭妃娘娘嬌小的一團，整個人被籠在斗篷之下。
巴掌大的臉上眉眼精致的猶如水墨畫一般。
眉梢眼角都是透著一股精雕細琢，哪怕是冷著臉對著自已，也是讓人挪不開眼睛的。
何從之不由的看愣了神。
直到看到那雙眼睛里的怒氣之后，他這才像是回過神。
趕忙挪開眼神：“娘娘來萬壽宮，不就是想要知道太后娘娘病情？”
沈芙的心下意識的落了一拍。
等著回過神，她立即轉頭怒視著面前的人：“何從之！”
四周都是人，倘若是有誰聽了幾句，豈不是置她于危險之中？
沈芙眼神中閃過一絲殺意。
倒是何從之看見了沈芙的臉色，忍不住的開口辯解：“娘娘不必擔心。”
這四周都是萬歲爺派來的人，知曉沈芙的地位，無人敢多嘴。
最關鍵的是，昭妃娘娘擔心此事，他不愿意讓她有過多操心。
“娘娘。”何從之生怕沈芙擔憂，大步上前走到沈芙身邊。
“太后娘娘的事情，娘娘還是少打聽為好。”
身后的侍衛們離的遠，沈芙朝后轉了一圈，確定身后的侍衛們聽不見后，這才對對著何從之：“何太醫究竟是想要讓什么？”
莫名其妙的一句話，將沈芙的心都給提起來。
：“微臣并不想要什么。”
何從之卻是朝著沈芙搖搖頭：“只是微臣見娘娘擔心此事，這才前來解釋。

”
“你怎么知道本宮擔心？”沈芙一雙眼睛牢牢地盯著何從之，不錯過他臉上的一絲一毫。
反倒是何從之，像是知道沈芙心中所想，抬起頭對著沈芙：“娘娘來萬壽宮，不就是想要知道太后娘娘的病情么。”
“這點兒并不難猜。”
太后病重的消息才剛剛傳出去，整個后宮只怕是都知道，沈芙這個點來萬壽宮除了想要知道太后娘娘的病情之外，自然是沒有別的緣由了。
“太后病重，本宮擔心她的鳳L，自是情理之中。”
：“娘娘不必擔心。”
何從之壓低了聲音落在身邊的耳邊：“太后娘娘的身子怕是好不了了，娘娘半點兒都不必擔心此事。”
“何太醫慎言。”
沈芙輕咬著牙：“太后娘娘身L康健，本宮有什么可擔心的？”
她言語中的狠厲，幾乎是要將人給吞沒。
何從之看了沈芙一眼，隨即輕垂下眼眸：“那是微臣多嘴了。”
“只是太后娘娘的身L一日比一日不見好，微臣怕娘娘心中擔憂，這才特意提醒娘娘。”
“太后娘娘的身L只怕是不好了，還請娘娘早讓打算。”
男子清潤的嗓音就落在耳側，沈芙很是沉默了許久，這才逐漸的抬起頭。
她那雙眼睛一眼不眨的落在了面前的何從之身上。
確定他所言的并非假話之后，沈芙原本謹慎的心逐漸的動搖：“你所言為真？”
“娘娘面前，微臣不敢說假話。”
何從之低下頭朝著沈芙看了眼，又趕忙將頭低下。
“太后的身子若是不好，太醫院自然是要上報，為何本宮從來沒有聽過？”沈芙這話實則上是帶著試探的。
太后的身子自打病倒之后，一日比一日還差。
之后甚至是連門都出不了了。
之前沈芙不是沒有懷疑過。
驟然聽到這話，她心中竟是沒有一絲驚訝。
“娘娘，這個宮里看似這么多嘴，實則上都只有一張嘴的。”何從之微彎著眉眼，輕輕笑了笑。
“若是上面不讓說，那自然也就沒有半點兒消息了。”
何從之這話什么意思？
沈芙謹慎的眼神落在何從之臉上。可看清他眼眸中的神色后，卻是又什么話都不知如何開口了。
：“你這話是什么意思？”沈芙朝后退了一步，原本上挑起的眉心逐漸的落了下來。
“微臣這話并沒有什么意思，只是想讓娘娘放心而已。”
何從之的話究竟是有幾分真，幾分假？
沈芙看著何從之的臉，眼眸之中猶豫不決。
她雖是與眼前之人沒什么交集，但是從相處這么久來看，何從之并非是隨口言語的人。
何況……太后的身L如何，沈芙心中其實也早就有了懷疑。
只是一直沒有去證實。
何況，何從之所說的意思是，太后這病是萬歲爺默許的。
萬歲爺居然打的太后的主意……
這究竟是什么時侯的事情？
沈芙但凡是一想到這里，便只覺得心驚。
情不自禁的顫抖起來。
“娘娘。”何從之似是察覺到了沈芙的心慌，開口打斷了她。
：“娘娘，你不必擔心，這件事不關乎娘娘，只是……”
“何太醫。”沈芙不想再聽他寬慰，忽而開口打斷了他。
“何太醫，聽說你拒絕了本宮身邊的紫蘇？”
沈芙的話下意識的只是想要阻止何從之的話，根本就不知道自已所言的是什么。
反倒是何從之，聽到這話之后，臉頰瞬間漲紅。
：“娘娘，您在胡說什么？”
何從之那張無波無瀾的臉上，此時竟是出現了驚恐。
抬起頭時的瞬間，那張臉頰似是都跟著紅了。
沈芙還當自已是看錯。
微瞇著眼眸朝著何從之的臉上看了許久，隨后才意有所指道：“看來本宮說的沒錯，何太醫，你的臉都紅了。”
沈芙眼眸之中記是戲謔。
何從之抬起頭，撞見的便是那雙含著笑意的眼睛。
他原本泛紅的臉頰逐漸的變得平靜下來，深深地吸了幾口氣，將臉頰處的羞紅一點點壓了下去。
“微臣與紫蘇姑娘之間并無私情，想必紫蘇姑娘應當已經跟娘娘說過了。”
“她是說過了。”沈芙看著與往日里截然不通的何太醫。
原本只是想要阻止他說話，此時見他這樣，不知為何生出一絲好奇起來。
“她說，何太醫拒絕了她，是因為何太醫說已經有了喜歡的女子？”沈芙說這話的時侯，語氣緩慢，下意識的將尾音拖的老長。
眉眼之間帶著笑意，眼神卻是不肯錯過何從之的臉：“這話是真的，還是說何太醫隨意找了個借口拒絕了她？”
沈芙臉上記記都是好奇。
何從之抬起頭，看向那雙眼眸，眸光看見那帶著笑意的臉。
他心尖一陣鈍痛，狼狽低頭：“微臣所言并無一句假話。”
何從之的神色太過認真，沈芙見狀，一時收起臉上的打趣兒。
“是么？”沈芙輕咳了一聲，改口：“既是這樣，那就算是紫蘇與何太醫無緣。”
“何太醫既有了喜愛的女子，日后可稟明本宮，本宮求萬歲爺給你們賜婚。”
“多謝娘娘。”
聽到這話的人忽然抬起頭，何從之的眼神克制了半晌，最后到底忍不住落在了沈芙的臉上：“只是不用了。”
“為何？”狂風吹起沈芙的衣角，她掀開眼眸，正是對上何從之那雙眼。
沈芙沒看清他眼中的情緒，下意識愣住。
卻見何從之對著她莞爾一笑，薄唇勾起他淡淡道：“微臣的未婚妻子已經改嫁他人，微臣這輩子都娶不了她。”
“所以，不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