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偽君子
臨近下班時刻,夕陽的最后一縷余暉灑遍京師,各府衙的官員們相互寒暄告別,侍候的吏員們也紛紛鞠躬行禮,盤算著下班后去哪兒小酌幾杯,一片熱鬧景象。
然而,文淵閣內的內閣直書房氣氛卻緊張得如同繃緊的弓弦,兩位身穿紅袍的閣臣相對而坐,面帶冷峻。
或許是無法忍受這種壓抑,焦躁不安的閣臣李國普終于開口:"首輔,天子年幼,可能被惡人蒙蔽,悄然從南直隸召回了一個深宅的宦官。"
宮中已有消息,那位名叫曹化淳的太監剛回京,就被天子委以重任,直接晉升為御馬監提督,成為宮中僅次于司禮監掌筆太監的權勢人物。
更令人擔憂的是,曹化淳一上任,便立即前往豹房,那是武宗皇帝昔日縱情享樂之處,如今是騰驤四衛的駐扎地。
年屆花甲的首席宰相黃立極,聞言抬頭望了望已消失在視線之外的其他兩位閣臣,不置可否地輕輕搖頭:“國普兄,新帝即位,召回早年身邊的故人也是常情,算不上什么大事。”
雖然這么說,黃立極的眼底卻流露出一絲疑惑。顯然,他也在揣測新帝急切召回一位舊日宦官,究竟是無意之舉,還是有意對外朝釋放某種政治訊號。
李國普連忙回應:“首輔此言差矣,如今我大明內外交困,若新帝重蹈覆轍,信賴權宦,我大明恐將陷入危機!”
原本以為新帝登基,那貫穿天啟朝的“權宦”現象會隨之成為過去,然而新帝并未如預期般徹底清除“九千歲”,仍讓他執掌東廠。
“嗯……”黃立極微微一怔,復雜地看了眼李國普。兩天前,他已經向新帝遞交了退休的奏疏,此刻實在不愿再涉是非。
“國普兄莫急,目前新帝除了召回一個宦官有待商榷,其余并無過錯。據我所知,新帝已經批準多份奏折,召回了前朝被迫離職還鄉的畢自嚴、王在晉、袁可立等人。”
“國普兄心系國家,值得贊揚,但切勿輕信小人之言……”黃立極猶豫片刻,最終微微點頭,意味深長地說。
隨著新帝即位,“東林黨”在被“閹黨”打壓后,似乎又有了復蘇的跡象。他聽說,這位以清廉和直言敢諫聞名的閣臣府邸,最近門庭若市,來訪的官員絡繹不絕,幾乎踏破門檻。
李國普聽到這里,神情一凝,隨即露出沉思之色。半晌后,他向黃立極深深鞠躬:“國普領教了。”說完,不等黃立極回應,便轉身向外走去。
“呵”,看著漸漸消失的李國普,黃立極嘴角浮現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這些東林黨的官員真是“死灰復燃”啊,先帝離世才半月,他們就急不可耐地想要“撥亂反正”。
然而當今的新帝面對朝野中“閹黨”與“東林”的聲音,始終穩如泰山,反而出人意料地召回了幾位無黨派的失意老臣。像曾任南京兵部尚書的王在晉,戶部左侍郎的畢自嚴,以及建立登萊鎮的袁可立,都是實打實的能臣,遠勝那些口口聲聲仁義道德的“正人君子”。
看來,當今的新帝并不像人們想象的那么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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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西,蒲州。
在蒲州,韓姓人家眾多,但一提及"韓府",當地人便會自然而然地朝東城望去,眼中滿是敬意。這里的居民都知道,東城的"韓府"是韓鎬,那位因奸人陷害而退隱歸鄉的韓閣老家。天啟初期,東林黨人執政,韓閣老擔任首輔,為國事鞠躬盡瘁。后來,因朝廷內部的陰謀,他無奈辭職回鄉。
盡管如此,韓閣老在蒲州乃至整個明朝的威望無人能及。新任地方官員上任,首要之事便是登門拜訪。即使是過路的官員,也會特意繞道,向這位前任首輔請教。近來,京城傳來消息,年僅二十三歲的天啟皇帝在乾清宮病逝,遺命由皇弟朱由檢接任。
消息傳到蒲州后,拜訪韓閣老的人絡繹不絕,以至于地方官府不得不派兵維持秩序。人人都明白,新帝即位后,必然要整頓朝綱,韓閣老的起復似乎已成定局。
"京城那邊還沒有動靜嗎?"
韓府的書齋里,滿頭銀絲的韓鎬凝視著京城的方向,眉心緊鎖,對身旁的老管家略帶不滿地詢問。
"老爺,還沒有……"
老管家小心翼翼地回答,生怕觸怒了老爺。
果然,韓鎬聞言皺起了眉頭。畢自嚴、王在晉、袁可立等人已被新帝重新啟用,唯有他這個東林黨的領袖遲遲未有消息。
"那就通知京城,讓他們動作大一些。"
窗外的秋風吹不走韓鎬心中的憂慮,大明的政壇怎能少了他?沒有他,何來"眾正盈朝"的大明?
至于名聲尚不顯赫的新帝朱由檢,他并未放在心上。尤其是新帝竟自找麻煩,從南京召回了一名舊日的太監,這對于朝臣們來說無異于雪上加霜。
這不是一個君主應有的行為。新帝年輕,正需要他這樣的老臣悉心輔佐。
想到這里,韓鎬的嘴角不禁露出一絲微笑,混濁的眼中閃爍著堅定的光芒,緊緊盯著京城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