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山雨欲來〔下〕
大明的西南邊境,貴陽城。
永樂十一年,明成祖朱棣設立貴州承宣布政使司,正式建省,以貴州命名。廢除思州宣慰司和思南宣慰司,保留水東土司和水西土司,皆隸屬于貴州布政司。
從貴陽府出發(fā),向西行進二百多里,跨過鴨池河,便進入了水西土司的領地。
作為貴州歷史悠久的土司之一,水西土司的歷史可追溯至三國時期。其始祖濟濟火,因協(xié)助諸葛亮南征有功,被封為"羅甸王"。
千年傳承,無論中原朝廷如何變遷,遠在邊疆的"水西土司"始終未受影響。
...
水西土司的官寨里,五十多歲的水西宣慰同知安邦彥身穿黑袍,臉色陰郁地坐在首位,目不轉睛地盯著角落里靜靜燃燒的火盆,一言不發(fā)。
官署內,一名三十多歲的魁梧男子,面龐與坐在首位的安邦彥有三分神似,此刻正緊張地扭動著身體,衙門里的氣氛仿佛凝固了一般。
"朱燮元已就職了嗎?"
片刻后,一個略帶沙啞的聲音在官署中響起,滿面憂慮的安邦彥終于開口。
"父親說的沒錯。"那位與安邦彥有幾分相像的男子聞言立刻挺直腰板,急切地回答:"貴陽方面已派人來拜見,張鶴鳴已被明朝朝廷調離了原職。"
大明朝廷何時改了脾性,竟把經(jīng)驗豐富的張鶴鳴調任他處,讓為父守喪的朱燮元復職了。
要知道,張鶴鳴與"眼高手低"不同,朱燮元是個真正的人物,使得一度風光無限的"梁王"奢崇明只能躲到他們水西,原本蔓延至四川、貴州、云南三省的戰(zhàn)亂也被他逐步平息。
若非忌憚他們在貴州多年的根基深厚,遠非奢崇明這樣的"新手"可比,明朝大軍恐怕早已殺到。
"朱燮元有何打算,是要戰(zhàn)還是要和?"
短暫的沉默后,安邦彥提出了他最關心的問題,深邃的眼神落在長子安武功身上,朱燮元的立場關乎他們父子二人的生死存亡。
"父親,朱燮元似乎有所松動。"安武功陰郁的表情略有緩和:"只要我們交出奢崇明,上書請罪,他或許會寬恕我們的罪行..."
早在他們"奢安聯(lián)軍"初次敗北時,身為四川巡撫的朱燮元就主動派人前來,打算招降他們水西土司。
畢竟奢崇明起兵反叛后,竟然不知天高地厚自封"梁王",這種僭越之舉無疑觸動了明朝的底線。
相比之下,安邦彥則明智得多,只稱"起兵響應",自號邊疆長老,給自己留了一條后路。
"嗯..."
安邦彥的面色稍顯和緩,對朱燮元的這種態(tài)度還算滿意,至少有了談判的空間。
過去幾個月,接替朱燮元成為四川巡撫的張鶴鳴眼高于頂,竟大言不慚要"蕩平敵巢",閉口不談招降他們水西的事,迫使安邦彥再次秣馬厲兵,以防明朝大軍隨時可能跨過鴨池河。
"父親,"沒等安邦彥回應,長子安武功若有所思地說:"兒子聽說秦三娘娘帶著她的白桿軍進京朝見明朝的小皇帝了,她已經(jīng)不在四川了。"
啪!
話音剛落,只見安邦彥右手一松,手中的茶杯驟然落地,碎成一片。
"你再說一遍?"安邦彥的臉上充滿了難以置信,聲音也微微顫抖;秦三娘娘就是石柱宣慰司的秦良玉。
"秦良玉和她的白桿軍進京了?"
在整個云、貴、川三省的版圖上,唯一能讓安邦彥感到嚴重威脅的軍隊,便是秦良玉統(tǒng)率的白桿軍。正是秦良玉的全力支持,讓朱燮元得以如魚得水,逐步收復失去的土地。盡管其他的衛(wèi)所兵數(shù)量龐大,但在安邦彥眼中,他們只是濫竽充數(shù),不足掛齒。假若秦良玉和他的白桿軍進入京城,局面將變得極為微妙...
思緒至此,安邦彥內心涌起一股別樣的情緒,他從不甘心束手待斃。依照朱燮元的計劃,即使免去他們父子的罪行,也會剝奪水西同知的官職。他在家族中雖有舉足輕重的地位,但水西土司的名義領袖其實是宣慰使安位。他僅因安危年幼而控制了他,奪得權力,如果現(xiàn)在向明朝投降,朝廷必定會支持安位重新掌權。那時,即使他們父子能幸免于明朝的鐵騎,也難逃安位那個稚嫩少年的手心。
"再次致信朱燮元,尋求談判,拖延時間。"安邦彥的臉上顯現(xiàn)出深思的表情,接著慢慢說道:"同時散布消息,說明朝召回朱燮元是為了徹底鏟除我們,尤其是烏撒府那邊。"
自奢崇明戰(zhàn)敗后,水西族內部開始出現(xiàn)不同的聲音,許多長老主張與明朝“和談”,尤其是烏撒府的土官安效良最為積極。烏撒府地處三省交匯,地形開闊,如果明朝從云南調動軍隊,那里將是必經(jīng)之地。只有消除安效良投降的想法,才能讓他與他們父子一同堅持到底。既然已經(jīng)踏上這條船,怎能半途而廢?
"是的,父親!"
安武功清楚父親的意圖,連忙點頭,這事關乎他們父子的生死存亡,他不敢有絲毫大意。安邦彥聽到這,微微點頭,目光不自覺地投向京城的方向。原本他已經(jīng)接受了命運,準備接受“束手就擒”的結局。然而,明朝的小皇帝突然介入,召回了他最忌憚的秦良玉和白桿軍,讓看似已成定局的局面突然出現(xiàn)了轉機。
據(jù)說不久前,明朝在遼東取得了“寧錦大捷”,極大地鼓舞了民心。在這個關鍵時刻,他更不能“出頭”。目前的關鍵在于,遼東的女真是否能“東山再起”,分散明朝的注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