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平亂〔上〕
十一月二十六,深夜。
午后的張家口堡城一片漆黑,靜得仿佛萬物無聲,唯有偶爾角落里傳出的犬吠,才為這座近來局勢越發詭異的軍事要塞帶來一絲生氣。
由于連續兩天的“封市”,許多商家紛紛關門歇業,街頭變得冷冷清清,駐扎在城外的邊軍卻“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堡城內,手中的刀劍增添了幾分肅殺的氣氛。
自始至終,城防衙門對此無動于衷,似乎默許了邊軍士兵進駐堡城,接管防衛。
更耐人尋味的是,這些握刀的邊軍士兵除了偶爾去城中的“風月場所”尋歡作樂,就是整天在幾家富豪府邸外徘徊,像是在防范著什么,尤其是對城西北角的范家,戒備尤其嚴密。
范家府邸燈火輝煌,大金駙馬李永芳睡眼朦朧,不滿地看著面前緊張不安的范永斗:“范家主,打擾人清夢可不是好事……”
夜半三更,不知何事把他喚醒。
隨著宣府鎮局勢的詭異升級,他的精神狀態每況愈下,連市井百姓都能感覺到,現在的宣府鎮在幾家富商的“操控”下,隱約有與朝廷對抗的趨勢,更別提他這個始作俑者了。
這幾日,他的睡眠質量大打折扣,即便勉強入睡,也會因夢見自己身陷刀劍之下,頭顱分離,而從夢中驚醒。
若非范永斗多次保證宣府鎮盡在掌控之中,再加上他想多籌備些糧草,以便將來向皇太極交差,他恐怕早已帶著隨從逃回遼東了。
宣府鎮畢竟不是大金的領土,對他這位“大金駙馬”來說,風險實在太大。
"駙馬爺恕罪,小的實在是心神不定啊。"
意識到東北之行已無可避免,范永斗對即將面臨的遼東生活有著清晰的認識,話語間已悄然適應了新的身份定位。李永芳聽到范永斗的自稱,臉上不悅的神色略有緩和,心中暗自發笑,果然商人的本性是追逐利益,這隨機應變的能力確實高超。
想當年,范永斗可是努爾哈赤和皇太極兩位大汗都禮遇有加的人物。尤其是在大金遷都沈陽之前,范永斗這樣的商人更是受到大汗的尊崇。為了表示誠意,努爾哈赤甚至多次親自出城迎接這些能為大金提供糧食和物資的商人。
時過境遷,昔日不可一世的范永斗也開始向他低頭示弱。李永芳淺嘗著已略帶涼意的茶水,目光傲慢地打量著面前忐忑不安的范永斗,嘴角勾起一絲嘲諷的笑意,說:“范家主太謙虛了,您可是我們大汗的貴客。”
范永斗聞言,眼中閃過不易察覺的怒意,他聽出了李永芳的諷刺,但他明白現在還不是和對方撕破臉的時候,于是強忍怒火,謹慎地回應:“駙馬爺,我看這形勢不對勁啊,宣府城外突然多了很多兵馬,雖然暫時還沒動靜,但防范于未然總是好的。”
前幾天,由范家帶頭,聯合張家口堡的其他富商,策劃了一場“市場封鎖”,并借此機會關閉了他們在山西各地的生意,匆忙撤回張家口堡。本以為此舉會令李永芳滿意,不料他仍不罷休,在李永芳的壓力下,范永斗不得不聯合他人,向邊防軍施壓,煽動兵變。
依靠他們在軍隊中的影響力,他們成功煽動了一些士兵叛亂,甚至波及到了宣府城。然而,他們還沒來得及慶祝多久,就聽說宣府城外突然出現了一支軍隊,輕松平定了城內的動蕩,穩定了局勢。
此外,宣府鎮其他縣也陸續傳來消息,由軍官引發的一系列兵變都被平息。初次聽到這些消息時,包括李永芳在內的人無不膽戰心驚,差點逃跑。
如果不是李永芳貪圖城中尚未轉移的物資,以及宣府鎮的軍隊沒有調動的跡象,范永斗等人可能早已出現在千里之外的遼東了。盡管宣府鎮一切如常,仿佛前幾天的兵變從未發生,但這兩天范永斗等人還是心神不寧,生怕出事。
“吵死了,你不是說宣府鎮都在你的掌控之中,那些來歷不明的軍隊只是駐扎在城外,沒別的動作嗎?”
當范永斗重提舊事,李永芳剛平息的煩躁再次涌現,畢竟,這些人是未經戰火洗禮的商人,面對朝廷軍隊的威懾,只會驚慌失措。
自明朝建立以來,朝廷何時對“叛民”和“叛軍”強硬過,更何況這些商人還掌控著宣府鎮過半的糧草。
宣府城外靜默不動的兵馬就是最佳的證明。
或許是覺得剛才的理由不足以讓臉色蒼白的范永斗信服,李永芳強忍不悅,從懷里取出一封信,遞給商人:“范家主,放心,我已得知,大汗已在寧遠城布兵,朝廷不敢輕舉妄動。”
大汗果然深謀遠慮,預見到明廷可能察覺并采取行動,所以先發制人在寧遠城擺出備戰姿態,讓明廷心生忌憚。
李永芳想到這里,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沈陽城,臉上流露出一絲敬畏。
“呵,不愧是大汗。”
范永斗匆匆瀏覽完信,如釋重負地拍拍胸口,其實他并不想放棄辛辛苦苦建立的基業。
盡管最終要逃往遼東,但多停留一天,就能多籌備一些金銀糧草,以便日后在遼東立足。
然而,此刻,黑暗中突如其來的腳步聲讓兩人的心弦緊繃,預感到了不祥。
“家主,大事不好,城里的守備衙門燈火通明。”
不久,一個滿臉驚恐的家仆沖進大廳,他的報告讓范永斗和李永芳如墮冰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