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憐憫
我連滾帶爬下了山,掉到了一個陰風陣陣的山谷里。眼前沒有了火光,只有漆黑一片。借著點點星光,我看到自己的腿已經血肉模糊,用力掐了一把,竟毫無知覺,大概是斷了。膝蓋處破了好大一個口子,鮮紅的血液汩汩地往下流。我扯下自己的袖口,將傷口簡單包扎了下,血總算是止住了。徐漸離大概不知道我這么快就下山了,走得再快,也趕不上這往下滾的速度。風依舊很大,大到幾乎能將我整個吹起來,我定了定神,那只大鳥已沒了蹤影,這就挺好了。我使勁地抱住了旁邊的一棵大樹,總算沒被吹走。耳邊傳來嘩啦啦的流水聲,連綿不絕,像小問號的歌聲一樣歡快。那流水也不知道離我有多遠,我聽著它的節拍,看著頭頂上黑鴉鴉的樹影,傻傻地盼著天亮。天亮了,或許就會有人來找我,將我抬回大本營。那幾袋楓葉石大概是被我弄丟了,按道理推算,應該就在不遠處,我記得它是跟著我一起跌落的。今晚沒有月亮,星星眨巴著眼睛,森林里忽然安靜了,嘩啦啦的流水聲也消失了。好累啊,我緩緩地閉上了眼睛。朦朧中,似乎看到了格木的身影,他站在薔薇花樹下,朝我著招手,夕陽照著他稚嫩的臉,像金子一樣閃耀。我朝著格木跑去,可是耳邊響起一陣撕心裂肺的呼喊,格木不見了,空氣中只留下一抹薔薇花的清香。原來是一場夢。格木早就離開我了,他不會再回來了。“薇兒,薇兒……”聽著像是徐漸離的聲音。我睜開眼,果然看到了徐漸離驚慌失措的臉。他在旁邊生了一堆篝火,燒得正旺。“怎么啦,你哭什么,你看眼淚都流下來了,你知道嗎?男兒有淚不輕彈。”“誰哭,沒有誰哭。”徐漸離拿袖口擦了擦眼睛,嘴角擠出了一絲笑容。“別笑了,比哭還難看,”我說道,“這是哪兒?”“還在山腰,我找到你很久了,可是你一直睡,一直睡啊,怎么叫都不醒,我害怕你死掉了,啊呸……”“死掉了不是更好,在你們眼里,我不過是一只妖,對了,有沒有看到幾個袋子,那里面是彩石,你們要的彩石。”“那袋子早就找到了,崔沙帶著袋子回了長安,我們幾個留下來找你。”“誰啊?”“我,嚴兄,還有另外三個兄弟。”“這一趟要找的就是彩石,既然找到了,還管我死活干什么。”“薇兒,你可不能這么說,是我堅持要找你的,一行人齊齊整整地來,就該齊齊整整地回去,嚴大哥也是,他很擔心你。”“我答應他的一些事情還沒有完成,他自然是不希望我死掉的。”“你很重要,真的很重要,你要好好活著,不管是為了自己,還是為了別人,活著就好。快來,吃點東西,補充一下體力,休整下咱們就回長安吧,可算是把你給救活了,還好是我先找到的你。”“為什么?”“這個隊伍里,只有我知道你的秘密啊,換了別人可不一定知道。”“你知道什么?”“該知道的我都知道,薇兒姑娘,你一定要好好的,差一點你就掉到水溝里去了。”“難怪我聽到有流水的聲音,后來就睡過去了。”“以后別來這種鬼地方了,你一個姑娘家,獨自上山,太危險了。”“我是妖,算不上什么姑娘。”“那也是姑娘啊,妖精姑娘,哈哈哈哈。”“說起來我應該算是精吧,火浣鼠精,因為我從不吞噬人族的精血,但是,人族早已將妖和精混為一談,不加區分。以前我一直不承認自己是妖,現在覺得也沒什么不好的,只要不干傷天害理的事情,是人是妖還是精又有什么關系呢。”“你想明白了就好,想要消除別人對你的偏見,先要自己沒有偏見。”“聽起來好有道理,謝謝你救了我,修純陽呢?”“他沒有走,他跟嚴大哥在一起,他們往山那邊去尋你了。”“他留下來干什么,沒有銀花鏡,他又幫不上什么忙,對于嚴牧歌來說,他已經失去了利用價值。”“噓!”徐漸離道,“別提這個事,他們還蒙在鼓里呢,這是我們倆之間的秘密。咱們可說好了,我拿回銀花鏡,咱們做好朋友。”“好好,我再也不說了。”我強撐著坐了起來,又看了看自己受傷的腿,發現已包扎得十分周正了,就連那根綁帶,也扎成了蝴蝶結的模樣。“你弄的?”我說,“我睡了很久嗎?這傷口似乎都快好了,感覺不到一點疼。”“我給你上了最好的金創藥,你也沒睡多久吧,我不知道你什么時候下的山,總之算起來,你是前天上山的,時間已經過去了三天。”“我當晚就下山了呀,滾下來的……”忽然,我看到大樹下面站著一個人,從那身形判斷,那人應該是嚴牧歌。所以,他聽到我們剛才說的話了?嚴牧歌一步一步地朝我們走過來,臉色鐵青,像對待一個死囚一樣冷漠無情。“你別動啊,你這樣子腿會留下后遺癥的,繼續躺著……”徐漸離根本沒意識到危險近在咫尺,一個勁兒地關心我的傷勢。嚴牧歌的長劍從后面抵住了徐漸離的脖子。我朝徐漸離搖了搖頭,示意他不要亂動。“嚴大哥,有話好好說。”我說道。“還能怎么好好說,交出來吧,饒你們不死,我就不明白了,你們倆什么時候勾結在一起。”“什么勾結,嚴大哥,你說話不要這么難聽。”“難聽?更難聽的還在后頭呢,你最好與她劃清界線,不然跳到黃河也洗不清了。”“我是這次任務圣上欽點的帶路人,我師傅是圣上身邊的大紅人,你想清楚了,殺了我你會得到什么好處。”“徐漸離隨采石小分隊南下令丘山,失足墜入山崖,生死未明,”嚴牧歌道,“折子我都想好了!這樣的深山老林,失足墜落并不是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很多年以前,這樣的事情層出不窮,沒幾具白骨,好像還真不像那么回事。”“嚴兄,薇兒答應跟我回長安,她又不會跑,那破鏡子在不在都沒有什么關系對不對,再說了,你多養一個修純陽花銷也挺大,不如早點打發他回他的羅浮山,就不用一起去長安了,你看看地圖,這兒也算順路……”“閉嘴!出發前圣上說過,讓你就當一個領路人,其他事不可插手,你何苦找這么多事!”“我不想那薇兒受傷,真的,沒有別的原因,她說過,那銀花鏡照在她身上,她就猶如萬箭穿心般難受,她已經很可憐了,我們不能趕盡殺絕,盡做些折磨她的事情,所以,那鏡子已經不在了,碎了,碎成了粉末。”“荒唐,真是暴殄天物!”嚴牧歌又將劍對準了我,大聲吼道,“說!他是不是受了你的蠱惑!”“嚴大哥,不是的,這事與那薇兒沒有半點關系,她甚至說不要毀了鏡子,都是我一個人干的。”“把責任全攬在自己頭上,她會感激你嗎?會對你另眼相看嗎?徐漸離,你為什么會對一只妖心生憐憫?你不如好好想想,如何向修純陽交待,他其實早答應過我,不再濫殺無辜,但是那鏡子是他們羅浮山的鎮山之寶,他丟了鏡子,回去會受到師傅的嚴厲責罰,搞不好連命都會丟掉,況且,他拿鏡子也只為辨別妖身,為民除害,你毀了一件稀世的寶物你知道嗎?”“嚴大哥,看在我們曾經稱兄道弟的份上,求求你手下留情,鏡子丟了跟你并沒有什么關系,你說是不是,你不會殺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人對吧?”嚴牧歌不說話,身子微微地顫動了一下,終于緩緩地將劍收了回去。“你自求多福吧,那薇兒,你跟我走。”“不不,得多休息幾天,她現在動不了。”徐漸離擋住了嚴牧歌向我伸過來的手。“你現在成了那薇兒的代言人了嗎?她只是摔斷了腿,還沒啞巴呢。趕緊把火滅了,跟我走!”嚴牧歌一把推開徐漸離,不容分說,彎下身子攔腰將我橫抱了起來。膝蓋處的傷口似乎還在隱隱作痛,我下意識地去摸膝蓋,卻不小心碰到了嚴牧歌的指尖。我像是遭了雷擊一樣彈了回來。他的指尖冰涼,但是很柔軟。“怎么啦?”嚴牧歌偏過頭,看了看我的膝蓋,如瀑的長發傾泄下來,將我的臉覆蓋,弄得我癢癢的。“疼……有點疼……”“忍著點,很快就到了,山路難行,抓緊我。”我依言揪住了嚴牧歌的袖子。“往上一點,脖子那里。”我依言環住了嚴牧歌的脖子。“對,就這樣,沒被人抱過啊。”“沒,沒這樣被人抱過。”嚴牧歌輕輕地笑出了聲,聽得出來,他在極力隱忍。我這么狼狽的樣子,看起來著實有幾分好笑。第一次這么近距離看嚴牧歌,忽然發現他的側臉非常的好看,下頜線分明流暢,星光照著他的臉,忽明忽暗,有一種朦朧的美感。大概是有點累了,他將我掂了兩下,重新找到了一個舒服的姿勢,繼續往山下行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