邀宴請
裴長清不知被什么耽擱住了,到了該回府的時候裴府依舊沒什么人在。晚霞在裴府上空高高地燃起,同長京城里間或的炊煙集在一道,幽幽地向上飄去。
從前夏夜里她常過這樣的日子,聶宅外許多樹木,她總是仗著自己身子靈巧,在樹干上呆好久,要等到阿爹阿娘來喚她才肯下來。
后來阿爹阿娘在夏夜里被官兵一刀捅了帶走,阿娘怕她害怕,在她反應過來之前就捂住了她的眼睛。再后來爹娘沒了,她時常夢到夏夜。霞光炊煙之下是山一般高的尸首,血流成漿,她惶惶地跑進去,翻開每一張臉,卻沒有一個人是阿爹阿娘。
天命之下,人命賤如螻蟻。
聶懷瑾心神不寧的,一個人走到院中,在柘桑樹下坐了好久,終于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身外的世界不知什么時候徹底靜了下來,她又重新回到那個亙久的夢境中去,霞光下陰風瑟瑟,她在尸山上翻來翻去,血水順著她的手腕流下來。她似乎不知疲倦也不知寒冷,一具一具的尸首望過去,聶懷瑾突然停在面前這一張臉上。她的身體抑制不住地發起抖來,怎么會呢?裴長清怎么會在這里呢?
院子里燈籠點了起來,空氣中多了幾分流通的聲音。聶懷瑾突然覺得自己身體一暖,似是被人攔腰抱在了懷里。依靠的胸膛堅實可靠,穿過院中,回到臥房將她放回軟榻上。夢中的尸首忽的不見,取而代之的是郁郁蔥蔥的柘桑樹,在日光下搖晃著。
握在她腰上的雙手正要離開,聶懷瑾忽然從夢中驚醒,睜眼握住來人的手,“你回來了?”
“吵到你了?”裴長清輕柔地拍了拍她的手,把她塞進軟被里,“你先睡,我去換身衣服。”
他還穿著官服,聶懷瑾松開他的手,就只能看到他的背影。她在后頭吸了吸鼻子,聞到屋子里紙墨的味道。
大約還沒出什么事。聶懷瑾指尖落在榻外,在夜色之下摩挲出了些許的涼意。
不過半晌,裴長清就已回來,他換了身輕薄的衣服,看著聶懷瑾有些發愣的眼神,心覺有趣,橫著過來擰了一把她的臉頰,評論道:“不大好,瘦了。”
他這一說又點起了聶懷瑾的怒火,聶懷瑾怏怏地把他推開,一雙細眉蹙成一條小小的線,“這天底下怎么有你這么笨的人?”
從未見人禍水東引是引到自己身上的。
“你插過來干什么?”聶懷瑾直直地盯著他,“把太子黨的怒火都攬到你的身上有什么好處?”
她想了想,更加不悅,“再說了,我平日字跡來源本就豐富,只需稍微一查就知道是我的。”
聶懷瑾的一手字是裴長清親手所教,直到她離開裴府去連崇那兒才勉強改了些許。但她和裴長清的字放到一起,依舊是超乎旁人的相似。
那些偽造的文書她雖未見過,大約也能想象。“如此這般,他們只需稍微一查,就能發覺你我二人字跡的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