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遭難1
靈云寺位處靈云山上,坡多陡路馬車難行,王月英帶著林鈺行了半日才到。
等林鈺一行人在寺中安頓好,天色已暗了下來。
山間升起薄霧,烏云凝聚頂空,沉甸甸的濃云似要壓塌這宏偉古樸的寺廟。
王月英與林鈺未住同一間屋,澤蘭收拾完床鋪,出門打水凈手時抬頭看了眼天,對廊前同樣望著天的林鈺道:“小姐,看樣子要下雨了?!?br/>
林鈺“嗯”了一聲,有些擔憂道:“若濕了路,這幾日便下不了山了。”
但天晴還是降雨不是林鈺能左右的,收拾完,林鈺便去尋王月英了。
她隨王月英用了頓寡淡無味的齋飯,和一群僧人齋客跪坐在殿中聽凈墟老和尚講佛。
凈墟須眉銀白,看人時眼睛都睜不大開,林鈺不曉得他這樣的年紀是如何有精力云游四方。
寺內熏著溫和的檀香,燭火幽微,伴隨著老和尚低緩沙啞的嗓音,極催困。
林鈺跪坐殿中,眼角瞥見一位年紀不大的小和尚聽著聽著就開始歪腦袋,眼皮子粘了米漿似的睜不開,但沒一會兒,又被他師兄一把抽正了。
寒涼的秋風涌入殿中,門外雨聲漸起,淅淅瀝瀝拍打在窗欞高檐。
寺中修行講“苦心志、勞筋骨”,是以未燒碳火。林鈺身體比常人弱些,跪了小半個時辰便開始受不住。
她膝下枕著蒲團,卻擋不住寒氣入體,很快手腳就涼了下來。
王月英本來是想等凈墟大師講完請他幫林鈺看骨相,但見林鈺臉色不大好,放低聲音問:“是不是身體不舒服?不舒服就叫澤蘭陪你回房休息,不要強撐?!?br/>
王月英說著,去握她的手,察覺到一片涼意后,心疼道:“萋萋,回去休息?!?br/>
王月英的兩名侍女就在殿外候著,林鈺也不擔心她,點了點頭,沒出聲打擾殿中聽講的他人,輕聲站起身離開了。
殿外沒見到澤蘭,王月英的侍女告訴她澤蘭跑回去替她取薄氅了,馬上回來。
林鈺沒等,拿了靠在墻邊的傘,自己一個人慢慢往回走。
山中清凈,便是沒有佛音,伴著雨聲也叫人心寧。
林鈺行至她母親的侍女看不見的地方,伸出手來接了把涼雨。
林鈺活到現在,很少淋過雨,像這樣接一捧雨水都要避著人,免得被念好一陣。她上一次淋雨已是小時候的事了。
說起來,還和李鶴鳴有關。
李鶴鳴雖出身將門,但據林鈺所知,他幼年過得并不好。
當時北方部落猖獗,李鶴鳴的父親奉命領兵降服,不料卻中箭落馬。主帥落馬,軍心大亂,便吃了敗仗。
他父親乃當朝猛將,軍功赫赫,沒人想到他會身死落敗。
一時無數陰暗揣測和惡毒罵名全壓在了李府之上,連帶著在學堂里讀書的李鶴鳴也遭了不少欺辱。
林鈺還記得那日也是這樣一個下雨天,她估摸著自己那時也就八九歲的年紀,在侍女的陪同下,去給在學堂念書的林靖送傘。
她走進學堂,沒瞧見林靖,反倒看見了被眾人連書帶人推倒在庭院中的李鶴鳴。
欺辱他的人也不過與他一般大的年紀,怕連圣賢書都沒讀明白,卻已經懂得了如何向戰敗將軍的兒子泄兵敗之憤。
李鶴鳴那時候就已經是一張冷臉,不怎么笑,也不愛哭,狼狽地摔倒在院子里沾了一身濕泥也只是沉默地爬起來,在大雨里一本一本撿起自己被雨泥弄臟的書冊。
學堂里其他的學生罵他“無用、孬種”,但具體如何“無用”、如何“孬種”卻說不出口。
因總不能說“雖然你父親為國戰亡,但卻未能降服北方部落,你身為其子,故也無用”。
先生講過的圣賢書總還在他們心里埋下了一顆明智的種子,知道將軍為國戰死雖然稱不上絕對的榮耀,但也定非恥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