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祠堂門口的空地前,新舊兩套班子面對面,像朝陽與落日般,一個漸烈如火,一個霧靄蒙灰。
權利和職能的交接,在這群早被架空了的擺設身上,便如角樓上早早落下的皂靴,心中已然做好了迎接另一只落地的準備,然而在場景和主觀能動性上,他們設想了許多方案,卻沒有一種,是要當著全族老幼的面,被這樣豪不留情的,一把將他們視為鎧甲的“榮譽章”撕毀捏碎,猝不及防的接受著全族,那些往日里被他們蔑視、折辱,以及暗地里欺凌,役使的弱勢族人前。
八個族老齊齊變了臉色,且不知崔閭是有意還是無意,挑選的成員里,竟有半數以上,是曾被他們欺過,或役使過的族人后代或本尊,四目相對里,總有種自己將要迎來報復與清算的深意眼神。
一種掀桌不講武德的憤怒,瞬間侵蝕了他們的內心,讓本各懷心思的幾人,直接當場抱團,齊齊沖崔閭發出了不滿的詰問。
“崔閭,你什么意思?”
其中一人臉顯豬肝色,敦實如牛的體魄,似馬上就要沖著人直撞上去一樣,暴跳著連同其余人喝問出了心中疑惑。
崔閭不是個有大規劃,和遠大抱負的人,他就跟之前歷任的族長繼承人一樣,是個對祖訓奉若圭臬的守舊派,禁一切思維跳躍,不安分守著族產過日子的聰慧人,所以全族上下,都知道能在他面前得臉的,只有性情愚鈍、木訥,易驅使,指哪往哪的老實者。
他更因自掃門前雪的性子,將大宅與群居的族人分割成兩半,有嚴格的族令禁止族人因生活艱難,或家門瑣事往大宅報,他穩固著族群生存的大方向,卻不耐處理族人生活的雞零狗碎,他就任族長期間,可以保證族人茍延殘喘的活著,卻拒絕往求助者身上施舍一文錢。
聽天由命,富貴憑己,是他常掛在嘴上,用來喝斥教訓求上門的族人親眷話術,想得到他的幫助,無疑是癡人說夢。
族群要延續,講究的是適者生存,如果在有族田出息的扶持下,仍還過不好日子的,那被末位淘汰,就不顯得無辜可憐了。
物競天擇在百年世家的傳承上,亦起著重要的戰略排布意義,只有能在殘酷的生存面前,仍能跟得上族中發展的家門,才有留存血脈的資格。
族群不養廢物,當然也不會讓這些廢物,成為一整個族群中尾大不掉的拖累。
這也就給了八個擺設的發揮余地,覷著崔閭多余與人廢話的性子,在冷心冷情的族長,與遍求不到幫助的族人中間,當著暖心調和兩邊牽線的中間人,賺足了族人的好感與口碑,是以,偶爾欺凌一兩個“不聽使喚的”,反顯得旁人不夠識相,不懂尊卑。
崔閭是不愛搭理人,這是他從小的遭遇形成的性格原因,后來當了族長,這種不搭話的冷漠性子,就成了高高在上的族長威信,可只要能近他三寸地的,都知道他的心里,族人的地位尊卑是沒有分的。
只有輩分高低,沒有貴賤之分,同個姓氏,一個祖宗,賤人便是賤己。
無論窮苦還是困頓,是家有余財還是薄產度日,在他這里,都是同姓的族親,他不干涉旁人因果,自然也不會因外在條件,來成為或踩或捧的相處標準。
可旁人不知道他內心的想法,只看到他對族內事務上的處理手段,更不會知道,每次打著調和姿態入大宅的擺設們,在花廳冷板凳上坐足半日,出了門就可以兩手一攤,擺出無能為力的虛偽樣子,來揭示他們內心真實的挑撥與割裂親族關系的目地。
他們在崔閭面前根本沒臉,卻可以在族人們面前,擺出自己多么重要有能耐的事實,兩面三刀叫他們玩的相當溜,卻因為沒有造成什么實質性的,有損族人利益的事情,被崔閭睜只眼閉只眼的放任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