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夜
他在圖書館里找到艾蕾奧瑙拉的時候,她正翻著一本又厚又大、目測兩只手都環抱不住的舊書,從桌子對面倒著看過去,泛黃發脆的書頁上,書寫出古英語詞句的墨水已經褪了色,呈現出頗有些難以辨認的淡綠色。
“讓伊爾瑪看到你在圖書館里喝東西,非得瘋掉不可。”她抬起頭來,睫毛一閃一閃地,看著雷克斯放下一本黃銅箍邊上鎖的書,又揮揮魔杖變出一只銀酒壺。
“南瓜汁而已,今晚要在這里坐上一段時間了。”黑發青年漫不經心地繼續變出兩只高腳杯。“來一杯嗎?”
“有糖嗎?”
雷克斯的回答是沖她挑起一邊眉毛。少女聳了一下肩膀,抽出自己的魔杖往空氣中點了點。“好嘛,做你的共犯就是了。反正你是不要的。”
糖塊撲通撲通地落進盛滿橘色液體的杯子里,那數量讓人光是看著都覺得牙疼,在魔法的作用下加速溶化。艾蕾奧瑙拉端起杯子,橫他一眼:“……你不把這本書收拾一下?”
她有此一問簡直天經地義:紫杉木魔杖的尖端才一碰到黃銅鎖,這本書就開始咔啦咔啦地搖晃,金屬和木質的桌面碰撞出沉悶的鈍響,看起來恨不得立刻把鎖掙斷,連紙頁邊緣也變得仿佛是野獸猛然露出的利齒。
他則答非所問:“來塊糖。”
糖罐和銀夾子被朝他面前推了推。雷克斯一手用魔杖敲開緊咬的鎖頭,另一手徑直夾起一塊方糖向上一拋——那本書應聲躥起幾英尺高,書頁朝著糖塊猛地一合,接著就像是因為得到了食物而滿足似的,毫無動靜地落回了黑發青年平平攤開等待著的手掌上。
“……好像喂魚。”艾蕾奧瑙拉單手撐著下頜如此評價,雖然面無表情,尾音卻愉快地上揚著。
雷克斯和她交換了一個充滿笑意的眼神。隨后,翻動書頁就成為這張桌子上剩下的唯一一種聲音。
這個時間很好。離晚餐的杯盤從大禮堂桌上徹底消失才過去沒有多久,填飽肚子的學生多半會選擇回到溫暖的公共休息室為他們的作業抓耳撓腮,而非待在圖書館被平斯夫人禿鷲一樣的目光審視后背。身為教師的雷克斯和艾蕾奧瑙拉就要自在得多了,即使留到閉館之后的深夜,圖書管理員也不能多說什么;何況他們還坐在少有人涉足的禁/書區附近。
而從另一方面來說,先前榮登《預言家晚報》的兩個格蘭芬多,他們的禁閉時間又才剛開了個頭。湯姆可從來沒輕飄飄地以為去年的魔法石爭奪以后,波特就會相信自己真的只是個“碰巧”坐上了這把交椅又“碰巧”活過了一年的幸運兒——雖然次數不太頻繁,但上次他感受到若有所思的目光時,還是這星期四那節二年級的黑魔法防御術課呢。對打定主意作壁上觀的他來說,倘若把整起密室事件比喻為大餐,蛇怪那幾次游走在城堡內部的行動就是前菜,正適合用來開胃。單就只是為了好整以暇地看波特像只無頭蒼蠅一般,既得不到能夠解開內心疑慮的證據,又無法狠下心完全把這個問題拋到腦后,都值得在圖書館打發一個晚上。
除了沒有家養小精靈準時送來茶點之外,這就像是在摩瑞根莊園書房里和艾蕾奧瑙拉共同度過的每一個白晝與夜晚。湯姆盡可以隨心所欲地走神,不管她有沒有看見,從來不多問他一個字的“在想什么”。等他的思考告一段落,想放松一下盯了太久哥特體字母的眼睛,或是干脆興之所至時,盯著那張沉默的面孔研究一分鐘,她也不會抬一抬頭。
他無聲地對自己笑了笑。她靜默的外殼越是完美得像一尊象牙雕像,越是令人好奇它潔白冰涼的表面綻出裂痕的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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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敲十點半的時候,哈利和羅恩揉著手臂,從獎品陳列室的門里踉踉蹌蹌地跌了出來。
“下次媽媽再叫我幫忙做家務,比如把餐具擦亮、玻璃擦干凈之類的活兒,只要她允許我用魔法,我一定感激涕零,再也不抱怨了。”羅恩試著抬了一下胳膊,甚至還沒舉到與肩膀平齊,就在一聲哀嚎里甩下了手,任由這條胳膊有氣無力地在身側晃蕩著。“唉,我打賭接下來三天這條手臂都和廢的沒兩樣了。你還好嗎,哈利?我靠獎杯上的反光偷偷看了兩眼,他在你擦那個什么……那個什么特殊貢獻獎的時候,盯了你得有一個世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