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交鋒
酉時,天色已黑,身著棉甲的殿前司諸班直無聲地護衛樞密院一行人走在大街上。為避免引人注目,樞密院諸位大佬并未擺出象征宰執身份的“清涼傘”以及出行儀仗。
眾人腳步頗快,沒多久就到了皇宮最外圍的宣德門前等候。宮內規矩森嚴,拱衛宮廷的大內九門申時就已落鎖,無官家旨意不得開門,哪怕尊貴如宰執之身也只得乖乖等候。不過凡事也有例外,當皇位不穩,局勢動蕩之時,一旦宰執們認為官家被人蒙蔽,阻塞視聽,也可行非常之舉,而官家卻并不追究。究其原因,數百年前一位宰相只用一句話就道出了本質:
“官家乃是與士大夫共天下也!”
整個士大夫階層因科舉拔擢,受官家賜予進士身份而得以身入官場,因此天然就有拱衛官家的使命,而官家也要靠士大夫們才能治理天下,因此相輔相成,立場一致,以致近千年來從未有士大夫階層行叛亂之舉,官家也始終將自身安危的最后一道保險放在了代表士大夫階層的宰執們身上。
一盞茶的時間過后,宣德門內傳來一陣腳步聲,隨即大門打開了一條可容一人通過的縫隙,走出了一位頭戴三山帽的中年內侍,竟是官家身邊的內侍殿頭張良才親自來接。只見張良才對著西府眾人恭敬一禮,然后起身笑著說道:
“諸位大人還請入內,東府陳相與諸位執政已到紫宸殿,官家命我前來,為諸位大人引路。”
樞密使連正卿點頭“嗯”了一聲,領著諸位西府大員魚貫入內,但李獨霜與宋經業卻沒有大員們的深厚底氣,不敢無視官家身邊的紅人,遂齊齊拱手一禮,致意一番后方才入內。張良才回禮之后連忙快步走到隊伍前面帶路,其余宰執護衛班直則被留在宣德門的號房里歇息,等候宰執們出來,再護送歸家。
當今官家頗為節儉,勒令整個皇宮酉時以后除開必要的照明以外均不得擅自點亮燭火。因此眾人在前方提著燈籠的張良才引領下,行走在一座座昏暗的大殿之間。
他們步履匆匆,四周高大巍峨的宮殿在稀疏燭火的照耀下顯得明滅不定,猶如龐然巨物般潛伏于旁,壓迫感十足。而宮殿之外卻由于沒有宵禁的緣故人流攢動,燈火通明。映照出的宮墻與城樓輪廓仿若一道枷鎖,將大宋的至高權力禁錮在里面。誰也不知道,一旦枷鎖被打破,滔天的權力被釋放出來,會造成什么樣的后果。
過了約兩刻鐘,張良才將眾人引到了一座燈火通明的大殿之外,讓守衛的御龍諸直進去通傳。不一會,一名小黃門利索地走出來恭敬地傳遞官家的口諭,御龍諸直隨即讓出了一個口子,張良才領著眾人踏入大殿之內。
殿內燈火充足,因此李獨霜一進門就看到了數對搖動的璞頭,卻是數名身著紫袍的大員正激動地對著官家述說著什么。偷眼往官家望去,卻見官家正襟危坐,身形板正,不時微微點頭,其帽子上特制的軟腳幞頭常常微微搖動,似是贊同。不過,李獨霜感覺到官家有一種無言的疲憊。
隨著樞密院眾人走到殿內左方站定,齊齊施禮,前一刻還在對著官家灌輸自身觀點的東府眾宰執立馬就住口不言。
官家起身迎接,以示對樞密院的重視,隨即一揮手,讓小黃門將大門關上。至此,一場事關大宋北境的重要會議就此召開。
“諸位皆是大宋棟梁,朝廷柱石,朕于此近夜之時相招,乃是因為北面金國完顏宗弼所部近日突然移防到臨近大宋的邢州,令相州、宣州以及兗州相繼示警,自此北境震動,兩國恐有大戰。對此,諸位有何高見?”
話音剛落,東府行列中閃出一人,率先一禮,旋即慷慨陳詞:
“金國鐵騎猝然將犯,我大宋卻毫無預見,以至于三州軍民倉促撤離,北境人心惶惶,一派亂象,而樞密院耕耘多年的情報體系卻并未提前獲悉,只在今日午時才接到密報。臣以為,樞密院之輩尸位素餐,理當盡數去位,以謝國人!”
一番話說得樞密院眾人盡皆怒目相對,官家擺擺手,正待出言緩頰時,樞密院之中跨出一人,針鋒相對,卻是張經武。
“軍情多變,哪有什么萬全的準備,王參政所言未免過于天真,倒是此番完顏宗弼不過前移了一段距離,作勢恫嚇,卻嚇的臨邊三州舉止失措,亂相疊起,一副大難臨頭之相,可以想象一旦真正開戰,金國取之如探囊取物耳,為大宋計,臣建議,將相州、宣州以及兗州盡皆劃為軍州,由樞密院實行軍管,方為上策。”